《寒戰》演完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我卻仍然毫無困意,拿著遙控器,一圈圈地換台——各種晚會,偶像劇,宮廷劇,沒一個像樣的節目。

“無聊的情人節。”我靠在他脖子上。他別過頭來眼睛向下看著我的眼,“你在暗示我?”“你說呢?”他剛要動,我抱住他脖子,“別動,我們聊天。”順勢把胳膊死死地壓著他的肩膀。“好,聊吧。”他伸手拉拉被子,有氣無力地說。

我這個姿勢正好枕住他的胸部,他的胸膛一起一伏的,我能聽到他心髒跳動的聲音。

“杜文,你為什麼沒有女朋友。”我閉著眼睛輕聲問。

“誰說的?我有很多女朋友。”他把手放在我肩上。

“我說的你懂,你愛的,愛你的,有嗎?”我問,就知道他會這麼說。

他把左手挪開去床頭櫃上摸煙,煙放到嘴裏,又去拿火機,“嗒”一聲,他把煙點燃,火苗在煙底變成了個胖子,像哈哈鏡裏的臉,煙絲變成火紅色,像放大的神經。他狠狠吸一口,火苗蹦了一下,他鬆手,火熄滅了,他悠悠地吐出煙。我扭過頭躺在他肚子上看他,他的眼在煙霧裏眯起來。我不喜歡男人抽煙,卻喜歡看男人吸煙的樣子,抽煙的男人眼神總是帶些迷離的,手指上也會沾上煙草的味道,植物的腥腥的味道。

“有嗎?”我再次問,他斜著眼睛看我,不回答。

“你呢?你怎麼沒有男朋友?”

“我不知道,我覺得我挺好的呀。”我閉上眼不看他。

“你跟許多女人在一起,好嗎?”我總是這麼沒事兒找事兒。

“沒什麼好不好的,年輕呢,閑著也是閑著。”他又抽了一口煙。

“那我知道我幹嘛沒男朋友了,因為我太忙了。”他笑一下,我也笑。

“杜文,如果你愛的人也愛你,你會跟她好好在一起嗎?”我看著自己的手指甲說。

“會。”他毫不遲疑,眼裏的真誠,是我從未見到過的,或許他跟我一樣是個缺愛的人,貪嘴的孩子,隻是方式不同。

我缺愛所以遇見愛就會害怕失去,一開始就做好了失去的準備,以防備的姿勢去愛,去試探,永遠不敢敞開心扉,永遠都不敢毫無保留地去愛,害怕愛如覆水難收。而他學會了不停地要不停地填充,越是這樣,越是孤單。

“跟我說說,你愛的人。”我說。

“沒什麼好說的。”他敷衍。

“那說說你的事,什麼都好。”我懶洋洋的,這樣的節日,有人這樣陪著也挺好,或許有點引狼入室。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他沉默了一會兒,把煙熄滅,摸了一下我的頭發。

“年前,我常去一個足療中心。有天下午我去得很早,那天天氣很好,車穿過一個小鐵道時我還刻意看了一下對麵未落的梧桐樹葉,上麵有無數陽光在跳躍。那個足療中心新開了不到一年,設計得很有中國味道,雕花的木門,印著半個青灰屋簷圖案的壁紙,我很喜歡那裏。”

他又點了一支煙,“裏麵的小姑娘年紀都很小,瞳孔幹淨,長得清秀利落。那天給我做足療的小姑娘不到20歲的樣子,臉色很幹淨,單眼皮,小臉盤,說話細聲細氣的,整個人都嬌嬌弱弱的,像是盤子裏的一株水仙。”

“像我一樣瘦?”我不該此時插嘴。

“跟你不一樣,你的瘦是一株菊或者一樹梅,瘦瘦的卻傲骨錚錚,一片雪地裏一簇紅,是不需要心疼和保護的,是讓人不敢隨意碰觸的。她是嬌弱無助的。我當時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忽然她跟我說,她也很喜歡蘋果的手機,可是太貴了。我就笑著逗她說,等哥哥我發了財,買個送她。屋裏有個很高的窗戶,那些在梧桐葉上跳舞的陽光忽然就從窗口跳到了她的臉上。從我的角度看,她的臉被照得一片金亮,側臉上細細的汗毛變成了金黃色,像桃子上的一層毛,讓人整個心裏軟軟的癢癢的。那天晚上她跟我開了房,從親吻到我褪去她的衣服,她一直不聲不響像個溫順的羔羊。我進入她的身體時看著她的臉,她眉毛緊皺起來,整個身體僵硬起來,我看到她下麵流出血來,就問她是不是來例假了。她說那是她的第一次,我嚇得立刻爬起來。那晚我抱著她,跟她聊了一整夜,她聊起她的父母,她的弟弟,她的村莊……整晚我都在愧疚,我心裏的感覺說不出來,你不知道我有多難受。我感覺自己的心一直在發抖,所以我一直問她冷不冷,那晚其實我冷得厲害。”

“她叫什麼?”我問。

“我忘記了。”他又去摸煙,我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很涼。

“你又見過她嗎?”我問。

“沒有,從那以後我再沒去過,或許她已經不在那裏了吧?”我鬆開他的手,他拿到了煙。

我不知道幹嘛阻止他拿煙,或許隻是看穿了他需要一個東西掩蓋自己的懦弱,我想讓他暴露他的懦弱柔軟。

“我後來一直想如果我那天沒碰她該多好。或許她的人生因我,從此改寫了。又想或許碰見我也好,給她上了這一課,至少我沒再進一步褻瀆她,玩弄她。”

“你該買個蘋果手機送去,你又不差這點錢,她不過是個長在泥淖裏的水仙,看了別的女人怎麼做,自己也依著樣子學,殘落成泥也是遲早的事。人怎麼能抗得過大壞境?或許那樣她心裏會舒服些,你心裏也會舒服些。”

說這些時,我心裏空得很,真的如此嗎?一個處女的貞節,一個男人的道德就隻是一個蘋果手機?我困惑了,可是,那該如何呢?戀愛嗎?結婚嗎?是誰對誰的彌補和救贖?誰對了?誰錯了?這個故事沒有強迫沒有結局,可是怎麼這樣讓人難受?

“也是,”他抽口煙,覺得這話不像我說的,平日裏我是個拘謹乖巧的孩子。

“不過,我不想看她的那雙眼,那麼幹淨,竟在那個地方遇見了處女。”他歎一口氣。

“你呢?我似乎沒見過你戀愛。”他笑著看我。

“想聽?”我側過身子看他,他點點頭,眼睛裏都是笑。

“好。”我扁扁嘴。

“我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他有一雙小小的溫暖的眼睛,我從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他,喜歡他身上清爽的味道,還有他的成熟穩重。他跟我身邊的男子都不同,不會去討好,沒有大悲大喜,總是把自己控製得很好,文質彬彬又真誠。跟他在一起我很放鬆,他也喜歡我,我們在一起過了半年甜蜜的日子,後來他不喜歡我了,他說他想過正常的生活。他說有幾次我打電話給他,手機正好他老婆拿著,他不能想象這樣發展下去的結果,他要老婆孩子家庭,我不過是在他指尖停留過的一個蒲公英,風一吹我就會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我們就分開了。一段自己就沒打算長久的戀愛,自己也從一開始就為這分離做足了各種哀傷的準備,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