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悲情2004(2 / 3)

“小白,你媽的病會好起來的,你也會上大學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是好朋友。你不要把這些事和我們做不做好朋友牽扯到一起,說的難聽點,你這是對我的人品的侮辱,難道我在心裏就是這種形象嗎?”

“不,不,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如果我以後去打工了,你大學畢業的時候我還沒有出人頭地,甚至貧困潦倒,你願意跟我嗎?”

她沒有回答,我也不願意給她壓力,我騎自行車帶她去吃了碗拉麵。我不知道每次都帶她吃拉麵她什麼感覺,但我知道讓她吃一輩子拉麵對她這樣的大小姐來說,即使她忍受得了我也忍受不了。可能她剛才說那些話的時候並沒有想清楚我的處境,而此刻她好像想到我的處境之窘迫,我送她回家的路上她一言不發,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我感覺我們已經失去了以往的默契,難怪人們都說物質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真不是隨便說著玩的。

我們之間這種關係很微妙,之所以沒有確定男女關係就是考慮到未來,談不談戀愛等高中畢業後再說,這也是高中時早熟而理智的男女做出的正確決定。此刻我卻極度厭惡這種理智,我真的好希望她對我說,我們分手吧或者說我們戀愛吧,不管是那一句都會讓我打破現在的僵局,至少我有了希望。現在對我來說,所有的一切都像一潭死水一樣,無論我怎麼攪和,隻會變得更臭氣熏天。

回家後,哥哥一個人獨自在家抽煙,看到我回來問我吃飯了沒,我回答沒吃呢。哥哥熟練的把煙頭剃掉,把剩下的半截煙夾在煙灰缸的半圓缺口處,穿上衣服後對我說,走,咱們吃點飯去。看著哥哥的身影,突然讓我想起了我三歲的時候哥哥帶我出去玩,大家一起學抽煙時,我總是把“吹”當做“吸”,所以我的煙總是點不著,哥哥告訴我等我長大了就能點著了,我當時信了還覺得哥哥好偉大。他說對了,我長大後真的很容易就點著了。我下樓後買了一個經常抽的吉慶煙,撕開三分之一的口,用手指熟練的敲打沒有撕開的地方,一會就有兩根煙冒出頭來,我敬了他一根煙,並像小時候他給我點煙的樣子給他點著。

哥哥帶我來到一家小飯館,點了兩個涼菜一個熱菜四瓶啤酒,埋頭把剩下的煙狠抽兩口扔掉,然後開始了我們漫長的談話。

“二子,你恨我嗎?你是不是覺得哥很沒用?這麼久以來,咱爸咱媽為咱倆操碎了心。尤其是咱媽,最後卻得了癌症,受那麼大的罪,我覺得這都是我造成的。今天爸打電話給我,說你不想上學了,想畢業後去打工。是真的嗎?”

“哥,我不恨你,以前是我不懂事,太自私,什麼事都隻想著自己,覺得你花了家裏那麼多錢,給家裏添了那麼多麻煩,弄的我高三的功課一塌糊塗。後來我想清楚了,這些都不能全怪你,你的路都是父親安排的,自己沒有做過一次選擇。後來你老是酗酒,父親越來越不信任你,覺得沒有他的安排你什麼事都做不好,慢慢形成了惡性循環。這次母親遭了這麼大的罪,不是誰的錯,是咱媽命不好,咱們做兒子隻能盡最大努力去服侍好她。你別太自責,我不想上學不是因為你,而是真的不想上了,我覺得不上大學一樣可以出人頭地。”

“你是個好弟弟,哥以前老誤解你,經常欺負你,你越不怪我,我心裏越不是滋味。我還記得我九歲那年,我偷了母親五塊錢,母親知道後要揍我,而你卻悄悄將母親放在門後的木棍藏了起來,讓我少了一些皮肉之苦,這些哥都記得。你知道嗎?我覺得我很沒用,你做弟弟的都知道不上學來減輕家裏的負擔,而我卻幫不上一點忙。”我從來沒有見過哥掉眼淚,而此時這個七尺大漢卻流下了輕彈之淚,我也忍不住流下了淚。

“哥,你別這麼說,咱們是兄弟,兄弟之間從來不需要講這些。咱們這個家從來沒有享受過一天有錢的日子,可能注定是窮命,但我們有別人沒有的。爸和媽是這個世界上少有的好人啊,雖然他們經常為一些事發脾氣,但是那都是生活的重擔壓的呀,我們什麼時候體諒過他們呢。哥,我的大學不去上照樣可以過日子,但是咱爸媽受了一輩子苦了,尤其是咱媽得了病,如果咱媽有什麼好歹,我是真的沒辦法活下去了。”

“兄弟啊,哥想跟你說個事,我決定離婚了,我還沒告訴爸媽,我想等咱媽病好了再跟爸媽說。其實媽沒得病之前我就跟媽說過,媽把我臭罵了一頓。我也知道媽心裏藏不住事,她本來就老失眠,結果這事讓媽連著好幾天沒睡。我都懷疑是不是因為這個媽才得這病的。但是這次我是鐵了心了,我的痛苦隻有我知道啊,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怎麼了哥?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你才結婚幾天啊。咱媽是愛麵子的人,這事相當於打咱媽的耳光啊。哥,你到底怎麼了?告訴我。”

“二子,你是咱爸媽的希望,是全家的希望,沒想到我的事把你也連累了,弄的你沒辦法安心學習,哥對不起你啊,所以你一定要上大學,知道嗎?我去借錢,去貸款也要讓你上大學,你聽到沒?絕對不能再讓咱爸媽傷心了,知道嗎?”哥哥此時已經泣不成聲了,他一定受了極大的委屈,而且他性格內向,他肯定憋了很久才告訴我的。

“哥,你有什麼事就說吧,咱們一起麵對,沒有過不去坎兒。家裏條件允許的話,我一定去上學,絕不讓爸媽再傷心。有什麼事你就說出來,別憋在心裏。”

“上次去看咱爸媽的時候,我問了一下爸,咱媽做手術要至少三萬,加上住院三個多月,手術後的化療,下來怎麼也得五萬。我結婚已經花光了家裏的所有積蓄,還向外麵沒少借錢,我剛畢業也沒什麼錢,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咱媽沒錢看病。咱爸都五十歲的人了,又在醫院照顧咱媽,身體和精神上都很疲勞,哪有精力再去借錢啊。昨天我跟你嫂子說,能不能先把給她的三萬彩禮先拿出來給媽看病,以後一分不少還上。可是你知道你嫂子怎麼說嗎?她說回去問問她媽,可第二天她媽就打電話過來把我罵了一個多小時。二子,以後結婚一定要擦亮眼睛啊,娶媳婦要先看丈母娘,古人留下的話不能不聽啊。她媽定的什麼AA製,讓你和爸媽搬出去住,我都忍了,咱媽的命都快沒了,我不能再忍了。她閨女一個月掙著一千五怎麼了?牛什麼啊,我不花她一分錢。咱們家大三居,怎麼就住不下了,讓你們搬出去住純粹就是欺負人,要不是怕咱爸媽操心,我早跟為那事跟她們家吵起來了,我把她趕出去也不讓你們出去住。要不是咱媽住院要花那麼多錢,打死我都不會找她要一分錢。咱們家怎麼虧待她了,她自己就不長一點腦子嗎?什麼事都問她媽,全他媽的一幫財迷,我真是瞎了眼娶了這麼個媳婦,這日子能過嗎?今天我氣急了,罵了你嫂子幾句,她回娘家好幾天了,我不叫她,估計她也沒臉回來,你收拾一下東西,搬上來住吧。還沒幾天高考了,下麵條件太差了,你上來住好好複習。”

哥哥的這番話,徹底顛覆了我對嫂子的同情,母親住院後,走的匆忙,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而我那嫂子竟從沒給我做過一頓飯,連問一句吃飯沒都沒問過。我滿腦子都是她媽對著電話罵哥哥的情景,心裏充滿了怒火,一口將一杯紮啤飲幹了。

“哥,咱們不求他們,明天我也去借錢,我支持你離婚,等媽的病徹底好了,我做爸媽的思想工作。咱們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不要讓爸媽再操心,讓媽的病先好起來再說……”

那一晚,我和哥哥說的話比我上高中三年裏和哥哥說過的話加起來都多。從那以後,我沒有再抱怨過哥哥,反而希望他也能早日從現在的泥潭中走出來。後來,我的現任嫂子拿出了一些錢,解了我家的燃眉之急。哥哥也開始給我做飯,幫我洗衣服,一直到我高考完,母親康複出院。

沒過多久父親就官複了原職,這場暴風雨終於接近了尾聲,哥哥的離婚問題和我的上學問題開始擺在了父親和母親麵前。

2004年7月的一天我的高考成績下來了,我的悲情命運就此開始。我的成績很糟,隻能上三本或者專科的,父親和母親都希望我能複讀一年。我本想堅持我的主張去打工,但是看到父親和母親剛剛恢複點元氣,不忍心讓他們操心,就答應了他們,8月初就在父親所在的學校就開始了我的複讀生活。

那段時間,母親又去醫院複查,第一次複查需要一個多月,我的生活又回到高考前夕的狀態。我感到異常的孤單,高考的失意無處訴說,麵對繁重的複讀生活顯得力不從心,惶惶不可終日。這個時候我開始想念一個人——英子,不知道她現在如何。後來我打通了她家裏的電話,我約她出來見麵,從口氣上我聽出了她的不情願,但還是答應了。

那天下著小雨,對於殘酷而悶熱的八月來說真的是個好天氣。我沒有騎自行車去而是選擇了坐車去,我不想讓她看到我滿頭大汗的狼狽樣兒。但我在車上卻總感覺很不對勁兒,說不上來什麼感覺,好像有事要發生。當見麵的時候她沒有像以前那樣露出標誌性的微笑,而是很冷淡,我以為她不舒服,就給她買杯橙汁。她接過橙汁,突然對我說:“咱們分手吧。”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回答了一句“好啊!”隨後她又把橙汁遞給了我,她接著說:“小白,你是個好人,是我對不起你,那一段時間你不在,他又對我那麼好,所以……你會找到一個更好的。”

“英子,你怎麼了?我們不是很默契的嗎,誰都沒有和誰承諾什麼,我們根本就沒有真正確立關係。我沒有為你做過任何努力,你用不著說對不起。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分手這個詞不適合我們,你在我心裏依然是完美的英子,我們還是……”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那麼虛偽,說這些話的時候心分明像被刀割一樣痛,我卻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樣。我們確實沒有確立關係,但是我不得不承認,此時此刻我是多麼的愛她,多麼希望她能陪我,多麼希望我們在未來可以有結果。一直以來我都忽略了這份愛,我太在乎結果了,卻沒有認真去思考這個過程。難道非要彼此說一聲我愛你才算是戀愛嗎?多麼愚蠢的理智啊,是我親手葬送了這份珍貴的感情,但是英子的一句話,讓我的心徹底涼到了底。

“我和他上床了。”

我的心迅速被凍結,然後被這句話巨大的回音震碎,整個人木木的站在那裏回不過神來。

“小白,我走了,你保重!”

本來我還想拉住她的手,再爭取一次,但是當我知道他們已經上了床,我沒有再做任何事情,要知道一個生活在傳統家庭裏的孩子是很難接受這個的。

回家的時候我沒有坐車,一直走回了家,那是我感覺走的最漫長的路。我像丟了魂似的,把破碎的心掉落的到處都是,我把雨傘丟開,讓雨水和眼淚相伴衝刷著殘留的碎片。我狠狠的在右手掌咬了一排牙印,雨水參伴著血絲順著手指流下來,我多麼希望感覺不到痛,那樣就證明這一切都是夢了,可是手掌卻感到鑽心的疼痛。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隻感覺當時很對不起母親。回到家很難受,病了好幾天,那段時間真的不想上學了,一方麵有點想不開,一方麵是不想再花家裏的錢。於是,我更加堅定了輟學打工的念頭。

生病的那幾天,我一直放著以前和英子在一起聽的那首歌:

你心情總在飛

什麼事都要去追

想抓住一點安慰

你總是喜歡在人群中徘徊

你最害怕孤單的滋味

你的心那麼脆

一碰就會碎

經不起一點風吹

你的身邊總是要許多人陪

你最害怕每天的天黑

但是天總會黑

人總要離別

誰也不能永遠陪誰

而孤單的滋味

誰都要麵對

不隻是你我會感覺到疲憊

當你孤單你會想起誰

你想不想找個人來陪

你的快樂傷悲隻有我能體會

讓我再陪你走一回

每次這首歌都會把我唱得肝腸寸斷,可是我總是聽不夠,好像害怕失去這種肝腸寸斷的感覺似的。很多人在失戀以後都希望能很快忘掉那段記憶,我卻喜歡停留在分手的痛苦上,因為我和英子的愛在那一刻戛然而止,永遠的停留在了那一刻。

我在家裏躺了幾天,燒雖然退了,但精神上依然萎靡不振,我遲遲不去上學。母親看著我的樣子心疼的要命,但她卻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以為我是不想上學了,就過來勸我:

“二子,還難受不?別想那麼多了,媽的病已經好了,你好好複習一年,明年一定會考個好大學的。今年咱家發生了這麼多的事,你爸承受的太多了,在醫院照顧我時,一頓順心飯都沒吃過,一個安穩覺都沒睡過。你體諒一下你爸,明天去上學吧,別讓你爸著急啊。晚上想吃點啥,我讓你爸給你做點。”

母親的話句句刺痛著我的心,我怎麼會這麼不孝,為了一個女人讓父母如此操心。我哽咽了幾下,點了點頭。

第二天,我早早的起了床。其實根本就沒睡,我已經失眠好幾天了,我感覺我的眼睛腫的厲害,我用涼水好好洗了洗臉,才感覺好了一些。當我照鏡子時,對麵這個邋遢落魄的麵孔把我嚇了一跳,這是我嗎?蓬亂的頭發,參差的胡茬子,蒼白的臉色,無助的眼神,我怎麼變成這樣了?

我接了滿滿一盆涼水,把臉埋進水裏,地下水的冰冷刺激著我臉部的每個神經,這讓我感受到我還活著。眼睛的腫痛消除了很多,我的心情卻還是無法像這盆水一樣從地下抽上來,我知道我又在想英子了。

我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她約我出去玩,由於約在早上6點半,我起床太早眼睛就容易腫,這可能是單眼皮男生的通病。英子後來老笑話我,但她告訴我一個訣竅,如果早上眼睛腫了就接一盆涼水把臉埋進去,可以收縮皮膚,常年堅持會永葆青春。可現在我永葆青春又有什麼用?去唱大戲啊。

我已經好幾天沒上學了,突然走進學校有種莫名的緊張,好像逃課後怕老師發現的那種緊張。老師依然講著123、ABC、甲乙丙,等等等,但是我好像什麼都聽不進去,而且對學習的態度越來越消極。有一天我的網友給我寄來一封信,老師拿著那封信當著所有同學的麵把我批評了一頓,然後說了一些很難聽的話,說什麼我們這些複習的學生上學的時候盡幹些與學習無關的事,複習多少年都一樣。我不知道為什麼那個老師要那樣說,或許他是個很有思想的老師,但是他不該把他的思想強加於我的頭上。這讓我想起了我的高中的一些老師,他們說隻要上了大學,以後的日子是多麼多麼瀟灑,多麼多麼快活,我們全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