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間的走廊熱鬧得很,有少女三五成群,向著對麵的初三樓頻頻張望,嘴裏嘰嘰喳喳地念著某個人的名字,臉上是青春特有的紅暈,似花朵般嬌豔。少年們聚在一起,圍成一圈看偷偷買來的漫畫書,對書裏的女主角身材品頭論足,時不時發出一陣壓抑的笑聲。夕朝朝揉了揉因一直趴著做題有些脹痛的頭,眯著眼睛走出教室越過走廊去向盡頭的廁所,眉心微蹙,眼波迷離,膚如凝脂,竟看呆了一群少年人。女孩們回過視線,互相撇撇嘴,眼中滿是妒忌,悻悻地議論開。這時不知是誰驚喜地叫了一聲,眼中瞞過迷戀的光彩看向原本身在對麵樓上可此時氣喘籲籲地出現在走廊上的林笑然。霎時間所有人的視線都停留在那兩人身上,或戲謔,或憧憬。
“朝朝…”林笑然的聲音有些疑遲,站在她身後卻又不知道下文該怎麼開口。自上次夕朝朝朝他發火過後,這已經是第四天了,在往常聚首的地方等不到她,在學校裏很難碰到她,在她家門前駐留而不敢進去,這些都讓他困擾,這是十四年來的第一次,讓他不知所措。
夕朝朝停了步子,卻又不回頭,整個人安靜得可怕。林笑然囤積了幾日的勇氣終於潰敗,不敢上前,也不甘離開。她是棄嬰,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她貌美如花,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可是誰又明白,和一個沒有血緣的單身男人一起生活的這十四年裏,她又忍受了多少不堪入目的流言和揣測,她沒傲氣,可有傲骨,每次伸手接過那男人給她的錢,接受他給她買的衣服時,她感覺有多難過,不該這樣的,不該接受的,她這樣對自己說,可是卻被生活所逼迫,她不能,不能繼續在這裏,她死,也要離開白平,這是骨子裏攜刻的願望,早已沒入骨髓不能更改。而她心裏可以與之到老的人,必須可以和她攜手同行不是嗎,這是她的原則,她原本就給自己安排好的未來。此刻處於那原則之外的,是眉目依舊的他,她何嚐舍得?唯一的方法,讓他驚醒過來,快點追上她。夕朝朝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緊,努力穩住心裏開始動搖的決心。
他立在原地沒動,臉部肌肉繃得極緊,千言萬語止於喉間,漂亮的眼無聲地望向她,沉默而嚴肅。不用回頭,她也想像的到他臉上的表情,那時她所熟悉的,在每個頹然的日日夜夜陪伴著她的阿笑。
“朝朝,”他半響後終於出聲:“我覺得白平要是沒有你我再神氣有個屁用。”
“你說是吧。”似有溫暖從背後慢慢的包圍過來,耳畔傳來他的聲音,有點低啞的,卻帶著說不出魅惑。
她閉上眼睛微微揚唇,淺淺地側身望向他,身後那人便又扯開嘴露出一口白牙,臉上的神采耀比日光。
初冬的陽光格外漂亮,淺淺地遊走在學校兩旁的高大植被之間,漾起微風扇動綠色的枝葉,反射著銀白色的光亮,像是繁星千萬。
林笑然留級的手續很快就完成了,大搖大擺地搬了桌子進了初二三班,嚇傻了一群人,班主任也被他一手掂一張桌子一手拿一把椅子的陣仗嚇到了,以為是哪裏來的土霸王來掃蕩。他迎著一群少男少女的崇拜目光咧開嘴衝正努力裝著根本不認識他的夕朝朝顛倒眾生地笑,在班主任小心翼翼的安排下坐到了講台邊的位置,也不惱,還頗有禮貌地說了聲謝謝,這位教書十年有餘的先生倒是感到有點受寵若驚。夕朝朝坐在角落無語地撓了撓頭,看了眼在講台前那個萬人矚目的少年拿書尷尬得遮住了臉。
天氣越來越冷,卻也擋不住年輕人的朝氣和熱情,年少時候對另一個人的喜歡,可以無微不至,可以竭力盡心,空有一腔傻氣而不自知,多年以後回想起來,才會發覺那時的笨拙。夕朝朝停下手,搓了搓已凍得通紅的手,眼前忽然出現了幾杯冒著熱氣的奶茶,香甜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驅散了絲絲寒意。她抬起頭,眼前是幾張帶著討好笑容的少年麵孔,欲言又止,手裏各自端著一杯奶茶端給她,滿眼愛慕。夕朝朝收了收桌子,空出地方來,以便解救這幾位在大冬天手被燙得通紅的傻小子,恬淡地道著“謝謝。”也讓他們紅了臉。樂橙從鄰桌跨過來,毫不客氣的端起一杯就開喝,邊喝邊對著一臉愕然的夕朝朝說道:“哎,夕朝朝,我叫樂橙,想和你做朋友成嗎?”這是十四年來她收獲的第一份友誼,第一次有人這麼直接的告訴她,想要和她做朋友,這讓一向從容有餘的夕朝朝有點招架不住,樂橙剪了一頭短發,眼睛大而圓,看起來清爽幹練,伸著舌頭舔著唇邊的奶茶,又別有一種嫵媚,她是剛從市裏轉校過來的學生,骨子有一種白平人身上沒有的透徹和成熟,眼裏卻是真誠的,坦率而直接。夕朝朝笑了笑,微微歪著頭答應著她。後來啊,她常常夢見這個場景:窗外彌漫著罕見的濃霧,有霜在窗麵上結著罕見的冰花,晶瑩剔透。美不勝收,她麵前的樂橙,淺色短發,素麵朝天,眼裏含著笑,眉眼彎彎,而阿笑在樂橙的身後,裝模作樣的拿了本書,眼睛卻瞟著這邊,像聊齋裏常寫到的天真浪漫的狐仙一般,眉眼裏都是狡黠。那時,舉世無雙的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