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兒回來了之後,她的母親就到廚下去做菜去,菜還沒有好,酒已經熱了。靜兒就照常的坐在他麵前,替他酌酒,然而他總不敢抬起頭來看靜兒一眼,靜兒也不敢仰起來看他。靜兒也不言語,他也隻默默的在那裏喝酒。兩人呆呆的坐了一會,靜兒的母親從廚下叫靜兒說:“菜做好了,來拿了去罷!”

靜兒聽了這話,卻兀的不動。他不知不覺的偷看了一眼。靜兒好像在那裏落淚的樣子。

他胡亂的喝了幾杯酒,吃了幾盤菜,就歪歪斜斜的走了出來。外邊街上,人聲嘈雜得很。穿過了一條街,他就走到一條清靜的路上去。走了幾步,走上一處朝西的長阪的時候,看看太陽已經打斜了。遠遠的回轉頭來一看,植物園內的樹林的梢頭,都染了一片絳黃的顏色。他也不知是什麼緣故,對了西邊地平線上溶在太陽光裏的遠山,和遠近的人家的屋瓦上的殘陽,都起了一種惜別的心情。呆呆的看了一會,他就回轉了身,背負了夕陽的殘照,向東的走上長阪去了。

同在夢裏一樣,昏昏的走進了大學的正門之後,他忽聽見有人叫他說:“Y君,你上那裏去!年底你住在東京麼?”

他仰起頭來一看,原來是他的一個同學。新剪的頭發,穿了一套新做的洋服,手裏拿了一隻旅行的藤篋,他大約是回家去過年去的。他對他同學一看,就作了笑容,慌慌忙忙地回答說:“是的,我什麼地方都不去,你回家去過年去麼?”

“對了,我是回家去的。”

“你見你情人的時候,請你替我問問安罷。”

“可以的,她恐怕也在那裏想你咧。”

“別取笑了,願你平安回去,再會再會。”

“再會再會,哈……”

他的同學走開了之後,他一個人冷冷清清的在薄暮的大學園中,呆呆的立了許多時候,好像瘋了似的。待了一會,他又慢慢的向前走去,一邊卻自言自語的說:“他們都回家去了。他們都是有家庭的人。Oh home!Sweet home!”

他無頭無腦的走到了家裏,上了樓,在電燈底下坐了一會,他那昏亂的腦髓,把剛才在靜兒家裏聽見過的話想了出來:“不錯不錯,靜兒的婚期,就在新年的正月裏了。”

他想了一會,就站了起來,把幾本舊書,捆作了一包,不慌不忙的把那一包舊書拿到學校前邊的一家舊書鋪裏來。辦了一個天大的交涉,把幾個大天才的思想,僅僅換了九元餘錢,有一本英文的詩文集,因為舊書鋪的主人,還價還得太賤了,所以他仍舊不賣。

得了九元餘錢,他心裏雖然在那裏替那些著書的天才抱不平,然而一邊他卻滿足得很。因為有了這九元餘錢,他就可以謀一晚的醉飽,並且他的最大的目的,也能達得到了。(就是用幾元錢去買些禮物送給靜兒。)

從舊書鋪走出來的時候,街上已經是黃昏的世界了,在一家賣女子用的裝飾品的店裏,買了些麗繃(Ribbon)犀簪(Or-namental hairpin)同兩瓶紫羅蘭的香水,他就一直的跑上靜兒的家裏來。

靜兒不在家,她的母親隻一個人在那裏烤火。見他又進來了,靜兒的母親好像有些嫌惡他的樣子,所以問他說:“怎麼你又來了?”

“靜兒上那裏去了?”

“去洗澡去了。”

聽了這話,他就走近她的身邊去,把懷裏藏著的那些麗繃香水拿出來,對她說:“這一些兒微物,請你替我送給靜兒,就算作了我送給她的嫁禮罷。”

靜兒的母親見了那些禮物,就滿臉的裝起笑容來說:“多謝多謝,靜兒回來的時候,我再叫她來道謝罷。”

他看看天色已經晚了,就叫靜兒的母親再去替他燙一瓶酒,做幾盤菜來。他喝酒正喝到第二瓶的時候,靜兒回來了。靜兒見他又坐在那裏喝酒,不覺呆了一呆,就問他說:“啊,你又……”

靜兒到廚下去轉了一轉,同她的母親說了幾句話,就回到他那裏來。他以為她是來道謝的,然而關於剛才的禮物的話,她卻一句也不說,呆呆的坐在他的麵前,盡一杯一杯的在那裏替他斟酒。到後來他拚命的叫她取酒的時候,靜兒就紅了兩眼,對他說:“你不喝了罷,喝了這許多酒,難道還不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