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月單純季(3 / 3)

汽車縫隙間刮進來的風很冷,我試著將身子蜷縮得更緊一些,肚子因為饑餓而隱隱作痛。我舍不得將背包裏僅剩的一塊豬排拿出來。為了不再去想那塊豬排,我決定思考一些別的事情。

躺在冰涼的車板上,我把身體仰麵打開,看著頭頂搖搖晃晃的箱子,想著要是爸爸在這裏,他一定會說:“不要把手臂打開,這樣車廂裏的紙箱都會被你給撞破的。”我不禁咧開嘴角,嗬嗬地笑了起來。

汽車拐上了一條大路,開始平緩而快速地行駛著,越來越冷,因為下雨,車窗的玻璃上被籠罩上了一層水汽,看不清楚外麵的景物。這麼冷的天,又下著雨,總是會讓腦袋裏翻騰起過去的一些事情。

我想到已經不知道遠在何處的小鎮,還有爸爸,最後看到他的那副表情,我不由得湧上一股沉沉的悲哀,悲哀得令我想立刻將那塊豬排塞進嘴裏。

翻了個身,將背包壓在身下,我繼續思考。

還記得小時候,我在黑乎乎的狗舍裏不敢睡覺,拱在爸爸懷裏,隻要聽到他如雷的呼嚕聲,我就能安心地閉上眼睛。

“爸爸,我覺得好沒勁啊。”我總在他熟睡的時候推醒他,要他跟我聊天。

“哦。”

“爸爸,我覺得好無聊啊。”

“是嗎?”

“爸爸,給我講個故事吧?”

“呼呼呼,呼呼呼……”

眼下耳邊也能聽到類似的聲音,卻不是爸爸的呼嚕聲,是風聲,漫長的風聲能熄滅所有的光亮,我搭乘的這趟夜行車在未知的道路上不斷前行。想到這裏,我不免有些害怕,畢竟我從來沒有單獨出過小鎮,更別提到這麼遠的地方。

這太不可思議了,但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很餓,而且還很困,於是很快,我便打著呼嚕睡了過去。

在醒來之前,我做了一個夢,夢裏爸爸和我在小鎮上的狗舍裏,依偎著啃一塊豬排,還有青椒,我欣喜若狂地吃著,隻是忽然一抬頭,爸爸卻不在身邊了,他在遠處向我招手,我拚命地想跑過去,卻毫無力氣。爸爸的樣子越來越模糊,我不停地叫他,可嗓子裏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條狗的道路

人生中很多事情要學著放鬆,

但也有很多東西必須要抓緊。

——蔡智恒

我就這樣和爸爸失散了,前一天還在快樂地歌唱,全世界仿佛也在跟著手舞足蹈。現在我便做起了這樣傷心的夢,我第一次感到了憂鬱。

我再次蘇醒在這個車廂裏,感到這一切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昨天還躺在鋪滿了木屑和棉絮的狗舍裏,曬著小鎮上暖融融的陽光,現在卻隻能窩在這裏,可憐巴巴地抱著唯一的食物,想念我唯一的親人。

對於爸爸的離去,我不再固執,從夢裏抽身出來,我回到現實中來,外麵雖然出了太陽,但依然空氣清冷,我感覺到汽車慢慢停靠下來,在車門打開的時候,我看到女主人驚訝的神情在陽光下抖散開來。

“這是怎麼回事?”她尖聲叫著。

我本想跑到她麵前的衝動頓時減半,然後男主人也聞聲趕來,他們看著我的表情就好像吃饅頭沒有喝水一樣,我怯怯地想要躲到箱子後麵。

男主人一把將我拽了出去,“怎麼辦?”

“城裏養狗可麻煩了,再說咱們也沒時間管它啊。”

“把它丟在路邊吧。”男主人的主意得到了讚同。

女主人將車廂仔細地檢查了一遍:“那隻大狗沒來,行了,就把它放這兒吧。我們得趕緊走了。”

我還沒來得及掙紮,就被拋到了路邊,車子很快就駛上了道路中央,在我的視線中消失不見了。我撲上去大聲地叫,但他們沒有回頭,清晨的陽光逐漸變得清晰起來,金紅色的光芒暖洋洋地照在我身上,我漸漸地趕不上他們的車子。我想,我隻能和身上的背包相依為命了。

幸好我不會像人類一樣痛哭流涕,那副樣子會讓我覺得很自己很醜,雖然我承認偶爾流流眼淚不是什麼壞事情,而我現在又冷又餓,的確是很心酸。

然而當下還有比哭泣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決,就是找到我那可憐的爸爸,唯一的食物在我這裏,不知道這麼冷的天,他昨天是怎麼過的。天氣雖然很冷,但我必須馬上上路。

我尾隨著汽車離開的方向前行,在夜幕降臨的時候,來到了一片低矮的房舍麵前,但除了人們驅趕和冷漠的目光,我一口食物也沒有得到。

終於看到一條小水溝,雖然河水混濁不堪,但我還是埋頭喝了一個痛快,然後躺倒在地,伸開四肢,我再也沒有一絲力氣了。

我就這樣靜靜地度過了一個戶外的夜晚,然後在太陽還沒升起來的時候,在這片陌生、無光的天空下蘇醒過來。

四肢被凍得僵硬,我慢慢站起來,搖晃著走進一個橋洞,肚子餓得實在受不了,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吃掉那塊豬排,我開始轉移注意力。

伸出舌頭,又閉上嘴巴。試過幾次之後,開始覺得無聊。不遠處一個男人一直在看著我,眼裏充滿了疑惑。我端直身體,我可不想讓他認為我是一隻智商很低的狗。

爸爸以前常說我有時看起來傻傻的,他會擔心我今後做事不夠莊重。

“爸爸,什麼是莊重?”

“就是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要像個淑女。”

“什麼是淑女?”

“這個嘛,睡覺不要流口水,吃飯不要發出聲音,見到男士要矜持……”

那個男人在慢慢地向我走過來,我淑女地低下頭,羞澀地想如果向我問好,我應該回答還是沉默。

但是他並沒有出聲,而是突然抓住我的尾巴,倒懸在空中的我很不淑女地掙紮著。這個男人衣服髒破,身上有著食物腐敗的味道。他四處張望的眼神陰沉可怕,喉結像茶壺裏的開水一樣滾動。

就好像每次開飯前,男主人的神情一模一樣,我知道,這是饑餓了多時的人看到食物時的反應。我不敢多想,隻能繼續掙紮著。這時,背包裏的豬排掉在了地上,發出了聲響,在男人的注意力被地上的豬排吸引時,我奮力地掙脫了他,跳到了地上,然後,顧不上尾巴火燒一樣的疼痛,奮力的奔跑起來。

我在路上不停地飛奔,希望能盡快離開剛才那個地方,永遠都不想再想起剛才的場景。我找到了一處灌木叢,鑽了進去。停下來之後我發覺腿上有一道劃痕,應該是剛才落地時,不小心劃傷的,幸好傷口不是很深,我舔舐著傷口,血的味道讓我感到又累又餓。

現在,我除了那個背包,什麼也沒有了。

外麵街道上燈火輝煌,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應該走的路,我沒有方向,隻有願望,我真希望這個時候所有的燈都熄滅,這樣我就能更加清楚地看到頭頂的天空,或許,它可以告訴我,爸爸現在在哪裏,是不是也在找我?

我鑽進背包的口袋裏,小心翼翼地將腦袋縮到前腿下,我背著這個包從小鎮來到北京,最初這裏沉甸甸的有著很多東西,不過經過在車上的時間,還有這一路的奔跑,它已變得很輕很輕。現在這個空蕩蕩的背包裹著我,給我溫暖。

我想這裏還有一樣東西沒丟,大概是一種叫做希望的東西,我把背包帶子緊緊地攥在掌心裏,因為我不希望再丟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