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2 / 2)

老板娘同幾位馬仔仔細打量著她一身內地打扮,不知用白話或是國語哪樣比較好。

馬仔們麵麵相覷,不知這位膽大妄為的女人究竟是誰。

沒人回應,花聽就繼續開口道:“大家坐下來好好地吃碗雲吞麵吧,這家店的味道還不錯的。”

她怎能如此氣定神閑?帶頭的馬仔不服氣了,“你個女人從哪裏來?又算是哪個蔥?”便要從褲管中取槍,卻不料花聽的動作快他一步,已經將槍口對準了他的腦袋,右手則是不緊不慢地夾著碗裏的雲吞。

姿態顯然不同於一般的女人。

馬仔愣了,身後的弟兄們更是被點了穴般動彈不得。

“說了讓你們好好地坐下來吃碗麵。”花聽故作語調嬌甜,眉眼間卻是透出了層層凶意。

兩番細致地打量後,馬仔的身後人唯唯諾諾地走上前,附在他耳邊極小聲地說了句什麼,馬仔瞬間變了臉色。

“原來是上海灘鼎鼎有名的白小姐。”馬仔順著她的口音講起了一番別扭的普通話,右手則是一個指示,身後所有兄弟又齊刷刷地坐了下去,右麵褲兜裏硬邦邦的槍管兒磕在木板凳上。

“你認識我?”心裏頭難免不受控地虛榮了一下子,想不到出名都出到香港這邊來了。

“報紙上經常有看到。”馬仔臉上堆滿了笑,並向她行了個頗具江湖氣息的作輯禮,“白小姐,失敬了!”

“哦?你們香港報社還會刊登一些關於上海的事?”花聽收了槍,繼續吃麵。

“那是常有的事,”馬仔跟著坐了下來,“上海比香港熱鬧。”

“不見得。”

見領頭的坐下,馬仔們不自覺地掰開了筷子,正好上了幾碗熱騰騰的海鮮麵,如臨大赦的幾個人迅速埋頭呼哧呼哧開吃。

花聽百無聊賴地撥了撥頭發,闔著眼眸再不言語。馬仔們摸不清她的情緒隻得噤聲,又怕吃得不痛快惹她惱了,一時便隻剩吞咬麵食的聲響。

“對了,香港哪裏有看戲的地方?”

***

香港的確小得很,細細窄窄的街道,兩旁高樓擠得嚴嚴實實,同十裏洋場寬敞的柏油馬路半點不能相提並論。

戲院就更不用說了,50平米不到的一塊地,才6點便沒了座位,花聽進了戲樓子,也隻得站在二樓回廊上往下看。

此刻台上唱的正是一出經典的《長生殿》。

空憶前盟不暫忘,今日嗬,我在這廂,你在那廂。

震天價兒的叫好聲沸滿盈聲,花聽靠在二樓回廊處,看底下戲台上披帔戴冠的兩個人唱一出哀怨纏綿的戲。

“這出戲月月唱,唱了百八十回了,來聽的人卻愈多。”一位女子掏出手絹勻麵,掃著樓下滿滿當當的人頭感歎,“可見呀,若是成了角兒,甭管你唱的是兩廣的粵劇還是內地的昆曲,也不意雙耳是否起了膩子,總有人愛聽的。”

聽口音像是北方人。

花聽也懶得搭話,就笑笑回應過去。

女人剛從她身邊經過,她的視線便從戲台子一側的角落慢慢遊移到了正坐在戲樓大堂倒數第三排座位上的黑衣男子身上。

昏暗的戲樓角落裏泄進了一點亮光,光影昏黃昏黃的,能清晰地瞧見裏頭懸浮的塵埃,塵埃緩慢地遊移,既不下墜,也不升騰,似極了凝固的時光。

不快不慢,剛剛好。

那人神色淡淡的,目光望向戲鼓密集的戲台子上。

他瘦了,似乎也沉默了,時光將他的棱角磨得溫潤,將他的歡樂和悲傷從嘴角藏進眼底。

花聽垂眸盯住他,睫毛一抖,再一抖。

他的袍子裁剪不錯,針腳卻沒有在上海時細,袖口是象牙的,仍舊是從前的喜好。

戲樓裏鑼鼓花槍的喧囂一瞬間往耳朵裏鑽,令她的耳膜震得生疼,唱腔一層層往上拔,磨的不是嗓子,是吊了許久的心髒,捏出尖利的高音。

乍沉沉夢醒,空憶前盟不暫忘,今日嗬,我在這廂,你在那廂。

此番相遇,似隔了一個世紀般漫長。

她同他在布萊梅的第一次的相見,以及街邊的親吻,十六鋪碼頭、百樂門、蔡炳榮,怎會突然間感到遙遠得不成樣子?

她理了理有些褶皺的袖口,轉身欲下樓。

梯很短,不過十四五階,花聽站在樓道扶著扶手,卻總覺得邁不開步子。

是覺得虧欠了,還是辜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