鬣狗甚至可以馴服。當然,做這件事不會使人愉快,但為詳細研究這種動物的習性,諸如此類的嚐試並非無益。馴服也相當容易!隻是毆打和洗冷水澡是必不可少的。勃萊姆說,用這種辦法馴服出來的鬣狗,看見他就立刻躍身而起,高高興興地吠叫,先是在他身旁跳來跳去,把前爪放在他肩上,聞聞臉,最後就直挺挺地豎起尾巴,把翻卷著的腸子從肛門裏伸出一英寸半至二英寸來。總之,這裏正像在任何地方一樣,人贏得了勝利。隻是那伸出的腸子,多少讓人有些不愉快。
不過,看見鬣狗的快活……這也各有不同……
但這個故事到底是什麼意思,寫它有什麼目的?也許,讀者會問我。我講這個故事,目的是以直觀方法表明,“人性”永遠而且必定戰勝“鬣狗性”。
有時我們覺得,“鬣狗性”準備充塞整個世界,不斷向左右擴充,眼看就要擠死一切有生之物了。這種幻覺並非偶然產生,四周響著哈哈聲和尖叫聲,陰暗深處傳來喚起仇恨、爭吵、傾軋的呼喊。一切有生之物都在無名的恐怖下叩頭作揖,善屈膝了,美屈膝了,人性屈膝了!一切內心活動都在這個惱人念頭的重壓下停滯了,像掛起密不透風的帷幕似的,一切都被仇恨、誹謗、鬣狗性永遠遮蓋了!
然而,這是一種荒謬的想法。“人性”從來沒有真正屈膝,而是在暫時撒滿“鬣狗性”的灰燼底下繼續燃燒。
今後它也不會屈膝,也不會中止燃燒——絕不會!因為,隻要人能夠認識到“鬣狗精神”絕對施展不出會造成無理及惡毒的偏見的魔法,就會使心靈與頭腦醒悟,人性就會贏得勝利。這醒悟一旦出現,就不再需要培養“鬣狗精神”了。為什麼?因為它畢竟不會停止發出臭味,況且培養也有許多麻煩,它將自然而然地向深淵墜落,最後,直到大海把它吞沒,曆史把它吞沒。
哲語沉思:
耶穌在向門徒透露自己真實身份時說過這樣一句話:“一個人賺得了整個世界,卻喪失了自我,又有何益?”其實,真正的救世主就是我們自己,隻要我們能夠守住自己身上的神性,就可以說與上帝同在了。相反,如果守不住,那麼我們就會沉淪於世界,整天渾渾噩噩、隨波逐流,世界也將永無寧日,永遠沒有得救的希望。
第31章 人生多斷崖
從某小祠到某漁村有一條小道,路上有一處斷崖。其間二百多丈長的羊腸小徑,從絕壁邊通過,上是懸崖,下是大海。行人稍有一步之差,便會從數十丈高的絕壁上翻落到海裏,被海裏的岩石撞碎頭顱,被亂如女鬼頭發的海藻纏住手腳。身子一旦墮入冰冷的深潭,就會渾身麻木,默默死去,無人知曉。
斷崖,斷崖,人生處處多斷崖!
(一)某年某月某日,有兩個人站在這絕壁邊的小道上。
後邊的是他。他是我的朋友,竹馬之友——也是我的敵人,不共戴天的仇敵。
他和我同鄉,生於同年同月,共同蕩一隻秋千,共同讀一所小學,共同爭奪一位少女。起初是朋友,更是兄弟,不,比兄弟還親。而今卻變成仇敵——不共戴天的仇敵。
他成功了,我失敗了。
同樣的馬,從同一個起跑線上出發,是因為足力不同嗎?一旦奔跑起來,那匹馬落後了,這匹馬領先了。有的偏離跑道,越出了範圍,有的摔倒在地。真正平安無事跑到前頭,獲得優勝的是極少數。人生也是這樣。
在人生的賽馬場上,他成功了,我失敗了。
他踏著坦蕩的路,獲取了現今的地位。他家資豐殷富足,他的父母疼愛他。
他從舉國上下學經初中、高中、大學,又考取了研究生,取得了博士學位。他有了地位,得到官職,聚斂了這麼多的財富。
當他沿著成功的階梯攀登的時候,我卻順著失敗的階梯下滑。家中的財富在日漸減少,父母不久也相繼去世。未到13歲,我就隻得獨立生活。然而,我有一個不朽的欲念,我要努力奮鬥,自強不息。可是正當我臨近畢業的時候,剝蝕我生命的肺病突然襲上身來。一位好心腸的外國人,可憐我的病體,在他回國時,把我帶到那個氣候和暖、空氣清新的國家去了,病狀逐漸減輕。我在這位恩人的監督下,準備功課打算報考大學,誰知恩人突然得急症死了,於是孑然一身,漂泊異鄉。我屈身去做傭人,掙了錢想尋個求學的地方。這時,病又犯了,隻得返回故國。在走投無路、欲死未死的當兒,又找到了一條活路。我做了一名翻譯,跟著一個外國人,來到了海邊浴場,而且同20年前的他相遇了。
20年前,我倆在小學校的大門前分手,20年後再度相逢。他成了一名地位顯赫的要人,而我還是一名半死不活的翻譯。20年的歲月把他捧上成功的寶座,把我推進失敗的深淵。
我能心悅誠服嗎?
成功能把一切都變成金錢。失敗者低垂的頭顱盡遭蹂躪。勝利者的一舉一動都被稱為美德。他以未曾忘記故舊而自詡,對我以你相稱,談起往事樂嗬嗬的,一提到新鮮事,就說一聲“對不起”,但是他卻顯得洋洋自得,滿臉掛著輕蔑的神色。
我能心悅誠服嗎?
我被邀請去參觀他的避暑住居。他兒女滿堂,夫人出來行禮,長得如花似玉。誰能想到這就是我同他當年爭奪的那位少女。
我能心悅誠服嗎?
不幸雖是命中注定,但背負著不幸的包袱卻是容易的嗎?不實現誌願絕不止息。未成家,未成名,孤影飄零,將半死不活的身子寄於人世,即使是命中注定,也不甘休。然而現在我的前邊站著他。我記得過去的他,並且我看到他正在嘲笑如今的我。我使自己背上了包袱,他在嘲笑這樣的包袱。怒罵可以忍受,冷笑無法忍受。天在對我冷笑,他在對我冷笑。
不是說天是有情的嗎?我心中怎能不憤怒呢?
(二)某月某日,他和我站在絕壁的道路上。
他在前,我在後,相距隻有兩步。他在饒舌,我在沉默。他甩著肥胖的肩膀走著,我拖著枯瘦的身體一步一步喘息、咳嗽。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向絕壁下麵張望。斷崖十仞,碧潭百尺。隻要動一下指頭,壁上的“人”就會化做潭底的“鬼”。
我掉轉頭,眼睛依然望著潭下。我終於冷笑了,瞧著他那寬闊的背,一直凝視著,一直冷笑著。
突然一陣響動。一聲驚叫進入我的耳孔,他的身子已經滑下崖頭。為了不使自己墜落下去,他拚命抓住一把茅草,手雖然抓住了茅草,身子卻懸在空中。
“你!”
就在這一秒之內,他那蒼白的臉上,驟然掠過恐怖、失望和哀怨之情。
就在這一秒之內,我站在絕壁之上,心中頓時湧起過去和未來複仇的快感、憐憫。各種複雜的情緒在心中搏擊著。
我俯視著他,佇立不動。
“你!”他哀叫著拽住那把茅草。茅草發出沙沙響聲,根子眼看要被拔掉了。
刹那之間,我趴在絕壁的小道上,顧不得病弱的身子,鼓足力氣把他拖了上來。
我麵紅耳赤,他臉色蒼白。一分鍾後,我倆相向站在絕壁之上。
他悵然若失地站了片刻,伸出血淋淋的手同我相握。
我縮回手來,撫摩一下劇烈跳動的胸口,站起身來,又瞧了瞧顫抖的手。
得救的,是他,不是我嗎?
我再一次凝視著自己的手。
(三)翌日,我獨自站在絕壁的道路上,感謝上天,是它搭救了我。
斷崖十仞,碧潭百尺。
啊,昨天我曾經站在這斷崖之上嗎?這難道不就是我一生的斷崖嗎?
哲語沉思:
愛自己所喜歡的事物並不難,難就難在我們對無禮、對冒犯也能抱有忍耐與寬容的態度。因此,最廣博的愛不僅僅是愛己所愛,它還是一種忍耐和寬容,是對自己所恨之物的一種包容。愛自己所愛之前先愛自己所恨的,我們將得到愛的最高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