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東方的第一縷陽光照到洛陽城鍾鼓樓上時，那早起的一遍又一遍晨鼓響起了，坊門次第開放，南北市開放，人流攜卷著喧囂湧入每一個角落，仿佛這世間從此便沒有了安靜。
偏偏在這熙攘喧鬧而錯落有致的坊間有這麼一個極為清靜的小院，並不高的一堵牆竟仿佛將所有的吵嚷都隔絕其外。此時此地，唯有怡然寂靜。
一縷白霧氤氳而起，婉轉飄蕩，帶起一股沁人心脾的清爽香氣。小火烹茶，水咕嘟咕嘟地翻滾著，撇去茶沫，一把晶瑩細白的鹽撒下，又煮沸，將茶湯盛出在玉色的杯中，輕輕擱在桌上，複又盛出一杯，嗅著茶香緩緩飲下。
“看天色今日傍晚時會有雨水落下啊！”言不才捧著茶盞悠哉道。
左飛卿隨手拿起茶盞，將茶水澆在劍身上。碧色的茶水順著劍身緩緩流下，沁著寒光，左飛卿細細擦拭劍身，對言不才的話不以為意，“那個小揀擄走言無庸許多日，你倒似乎一點也不著急，每日隻在這裏烹茶煮食，就不擔心言無庸已然命喪黃泉麼？……或者，你便是希望如此……”
“他不會殺言無庸的。”言不才不緊不慢道，“他為替胡十三複仇而來，可言無庸並未參與當年的那場追殺，是以他並不會有事。”
“雖是隻見過一麵，你倒是相信他的很。”左飛卿嘴角掠過一絲冷笑。
“相信一個人麼？”言不才自嘲笑道，“我並不會做那樣的事情。”
左飛卿擦拭劍身的手不由得一駐，反問一般看向言不才，又說要活捉小揀引為己用，又說並不信任他，這究竟是要做什麼？
“一個人的變化實在太多了……”言不才歎息道，“所以我並不相信人，隻相信事。而那個小揀在說謊這一件事情上是不會做的。”
這世上竟真的有人能從來不說謊？
左飛卿奇道，“莫不是你看出他有什麼不能說謊的苦衷？”
“人說謊多源於畏懼，可我看不出她有任何的畏懼。”言不才笑道，“這樣一個無所畏懼的人，是不會說謊的。”
“那他折騰這麼大一場陣仗究竟是為了什麼？”左飛卿奇道。
“複仇咯。”言不才起身向屋裏走去，“至於旁的，隻能等他自己來告訴我們了。飛卿兄今晚想吃些什麼？薑醋香酒……恩……”
晨曦透過樹影灑在桌上地下，映的飛卿劍光芒閃爍。左飛卿看著劍身寒影裏的自己，肅然問道，“這世上真有無所畏懼之人嗎？”
“神嘛？你剛才說神嘛？”
“我……我說……這……這房子租金……十五……十五……”
一布衣少年結結巴巴道。這少年分明還算高大的模樣，手中捧著本冊子，不過此時此刻卻被對麵之人抓住衣領。而麵對著麵前這位絕對不高大，亦不凶狠的人，他依舊和善，隻因這位乃是他絕對不能得罪的一類人，他的客戶，一個準備租屋子的客戶。可是這位客戶實在難伺候得緊，已經一連看了七八套屋子了，可偏偏沒有一所合他心意的，而且他提得要求還特別奇怪，不肯單租一套，隻肯租借別人院中的一間。不過出於自己的職業操守，他還是決定據理力爭一下，“十五個錢真的不貴，這裏的條件又是很不錯……”
可惜他的話還未說完，對方眉頭一皺，問道，“條件不錯？你說條件不錯？”
“額……啊……”
“從這裏出發到北市的循香雅築去步行的話至少得半個時辰，哪怕是到南市的小吃食鋪，也得兩柱香的時間，我要是吃了晚飯還來得及回來嗎！可是你看這戶人家，都傍晚時分了，連點香味都沒有飄出來……唉……”對方一口氣道出了這許多。
敢情這位不是想租屋子，而是想要蹭飯呐！布衣少年心裏叫苦，不由得也無奈道，“箋郎君，您若是想食宿方便，為何不住到南市的客店裏去，也有價格便宜的，倒是更好找呢！”
當然不行了！言無庸還在自己手裏，而不論是師傅還是那兩個烤魚的人，又或者是錢百萬……都一定會去哪裏找自己的，自己怎麼還能住過去……
當然，這些話是絕對不能和別人說的。
小揀扁扁嘴，一副反正我賴定你了的模樣，“反正，我就是要找一家飯食可口的搭夥！恩……應該不難吧……”
“……難怪您偏偏挑在這個時候看房子了……”布衣少年恍然大悟。
小揀一笑。
布衣少年抬頭看看天，“這天看來快要落雨了，不如明日再帶您看屋子罷。”
“當然不行了！”小揀立刻反對，又從背囊裏拿出一柄大傘，“你看天色沉沉，正是各色香氣被壓在附近的好時候，我怎麼能錯過呢！我可帶了傘了，繼續看，繼續看！”
布衣少年心下哀歎一聲，隻得繼續引著小揀去看房子。
“還剩幾家？”
“三家。這邊走，有兩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