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天性淺談 第五章 攻擊性
人類是否具有天生的攻擊性?這是大學研討會、雞尾酒會的熱門話題,它使各種各樣的政治理論家們大動感情,答案是肯定的!縱觀曆史,從狩獵-采集部落到工業化國家,各種社會都使用過戰爭這一最有組織的攻擊形式,歐洲大多數國家在過去300年間大約有一半的時間在打仗,幾乎每個世紀都發生過戰爭,實際上,所有國家在製定十分複雜的指導調節日常商業貿易活動的各種法令條規,以最大限度地減少那些微妙卻又不可避免的衝突形式之時,也針對強奸、掠奪和謀殺等犯罪製定了一係列較為細致的法令加以製裁,不過,更重要的是人的攻擊行為形式有其自身的特點:盡管人基本上也是靈長目動物,其攻擊行為的特征卻有別於其他動物的攻擊行為。除非將"天生"和"攻擊性"從實用的角度重新定義,我們才能說人的攻擊性不是天生的。
有的理論家否認基因的作用。他們把攻擊性全然歸於各種幾乎完全是和平的社會中很少發生的環境反常。他們忘記了,所謂天生是指某種特性能在某些特定環境中得以發展成形的可能性,而不是指某種特性在所有環境中都能發展成形的肯定性。用這個標準看,人的攻擊行為具有較為顯著的遺傳特征,事實上,問題比我們所作的這個規定更為清晰明確。當今那些最為和平的部族,曆史上大都一度是掠奪者,而且將來很可能又會重操舊業,產生出新的士兵與殺人者。今天,人們幾乎沒有聽說過昆桑族成年人中發生過暴力行為,伊麗莎白?馬歇爾?托馬斯曾稱他們為"無危害的人民"。但就在50年前,當這些"灌叢人"人口較多,中央政府控製較鬆時,他們的凶殺率與底特律和休斯敦的相同,馬來半島的舍麥人表現出更強的順應性,在絕大多數時間裏,舍麥人似乎甚至不知道什麼是暴力攻擊,他們之間沒有謀殺,甚至連一個明確表示殺人的詞都沒有("打"是委婉的代詞),他們不打孩子,不到萬不得已連雞也不殺。父輩總是小心翼翼地教導孩子們繼承非暴力的傳統習慣。50年代初,當英國殖民政府征召舍麥人入伍,參與圍剿共產黨遊擊隊的時候,舍麥人甚至不知道士兵的職責就應當是打仗和殺人。美國人類學家羅伯特?登坦寫道:"很多了解舍麥人的人們堅持認為,象舍麥人這樣不好戰的民族永遠也不可能產生傑出的軍人",但是,事實證明他們的這種觀點是錯誤的:
恐怖分子殺害了舍麥人防暴部隊部分成員的男性親屬。盡管舍麥人來自一個無暴力的社會環境,殺人也是受人之命,但他們似乎都一下進入他們稱之為"血醉"的瘋狂狀態之中。用典型的舍麥老兵的話來說就是:"我們殺人,殺人,殺人。馬來人會為了搜查腰包、奪取手表和錢財而忘了殺人,我們卻並不在於手表和錢財,我們隻想到殺人。唉,我們真象是被血迷住了"。有個人甚至還是告訴我們他如何暢飲被他殺死的人的鮮血。
象多數哺乳動物一樣,人類也有一個行為刻度,即對特定情況有無反應的度量。其他許多動物完全沒有這樣的行為模式,在這一點上,哺乳動物與它們有著遺傳性的差異,由於行為刻度相當複雜,並非簡單的反射式的反應,心理分析家和動物學家為了找出人的攻擊性的令人滿意的普遍特征而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在給大猩猩或老虎的攻擊性下定義時,學者們也會遇到相同的困難,弗洛伊德把人的行為解釋為是內驅力不斷追求釋放的結果,康納德?洛倫茲在其《論攻擊性》一書中使用了動物行為研究的新資料,使弗洛伊德的觀點有了新的意義。洛倫茲認為,人類同其他動物一樣具有相同的攻擊本能,這種內驅力必須通過競爭性體育運動或其他方式才能得到某種釋放,弗羅姆在《人的破壞性分析》一書中提出了一個與此不同,卻更為悲觀的觀點,他認為人受到一種獨特的死亡本能的影響,而死亡本能通常會導致其他動物所沒有的變態攻擊行為。
上述兩種觀點基本上都是錯誤的。如同其他行為方式"本能"一樣,任何特定動物的攻擊性隻是一係列受不同神經係統控製、定義不很準確的不同反應,我們至少可以劃分7類不同的反應:對領土的保衛和征服,對在組織良好群體中的統治地位的維護,性攻擊,意在結束禁絕狀態的敵對行為,對食物對象的攻擊,對捕食者攻擊的反擊,以及用於加強社會法規的道義性和懲戒性的攻擊行為,響尾蛇就是一個能較好說明各類反應之間差異的例子,當兩條雄蛇爭奪雌蛇時,它們的脖子互相絞纏在一起,仿佛在比試誰的勁大。盡管它們的毒性對於同類與對兔子老鼠一樣厲害,但這時,它們並不會互相撕咬,捕捉食物時,響尾蛇並不給予警告,它們可以從任何位置發起攻擊,但如果捕食對象較大,會危及自身安全時,響尾蛇便盤作一團,頭部在中心,略為前伸,處於進攻的姿勢;同時昂起尾巴,震動響環,發出陣陣聲響,最後,當遭遇以食蛇為生的大蛇時,響尾蛇表現出完全不同的行為方式。頭藏在盤卷的身下,隻是用尾部不斷地打擊大蛇,由此而見,要了解響尾蛇或人的攻擊性,有必要明確各種特定的行為方式。
動物學研究表明,上述各類攻擊行為沒有一個能成為各種動物攻擊行為的普遍形式。每一類攻擊行為在各種動物的進化過程中都可能演進、改變或者消失,這如同眼睛的色彩會因其陰影部分的不同而異,或者象某一皮膚腺會增加或消失一樣。當自然淘汰加劇時,每一類動物隻需為數不多的幾代,就能使其全體成員都發生這些變化。實際上,從遺傳角度看,攻擊行為是最易發生變化的特性之一,我們不難發現,某一鳥類或哺乳動物具有極其強烈的領土概念,它們棲息地的每一平方米都有明確的界限劃分,它們或者在一起歡歌喜舞,或者大聲吵嚷,或者散發惡臭,把侵入自己個人領地的同類競爭者驅趕出境,但在同一區域內還可能和平共處地生活著另一種相近的,都沒有領土行為的動物,類似的粗略差異也存在於其他幾種攻擊行為中,簡言之,目前還沒有證據表明存在著一種普遍性的攻擊本能。
生態學研究揭示了為什麼沒有普遍性的攻擊本能的原因,同類成員中發生的攻擊行為多數是因為其居住環境擁擠、攻擊成為一種手段,以控製珍貴的生活必需品、食物或棲息場所,或者控製在其生命周期的某一時刻會變得珍貴的上述資源,隨著周圍同類成員的增加,動物對它者的威脅會升級,攻擊頻率也會大大加快。攻擊行為的結果就是迫使所有成員都竭力擴張生存空間,使死亡率增高,出生率下降。這種情況下,攻擊行為就被稱做是控製數量增長的"密度決定因素"。隨著其強度日益增強,攻擊行為起著放慢增長速度並最終停止增長的調節間作用。相反,另外有一些動物很少或從未發生過生活必需品的短缺,這些動物數量的減少主要是由其他受密度因素影響的捕食動物、寄生蟲或遷居等原因造成的。這些動物一般都能和睦相處,其原因就是它們的數量一般都不是很大。因而,對個體而言,攻擊行為沒有什麼實際意義,既然如此,那就不可能通過自然選擇的方式把攻擊性儲進這類動物的先天行為之中。
讚同洛倫茲和弗羅姆觀點的新聞記者過去也曾把人類描述成科學還無法解釋的殘酷動物。這當然也是錯誤的,盡管人具有較明顯的攻擊本能,但人類絕不是最推崇暴力的動物。鬣狗、獅子和亞洲長尾猴是人們比較熟悉的三種動物。對它們最新的研究結果表明,它們互相殘殺,殺害幼獸,嗜食同類的比率遠遠高於人類社會,如果考慮每年每千成員之間的殘殺率,人類就隻能算作暴力行為很低的動物,我們敢說,那怕就是考慮到戰爭,人類的相互殘殺率仍然不高。鬣狗群內部甚至每天都在發生衝突和殘殺,這種內部的自相殘殺和原始人的戰爭非常相近。牛津大學動物學家漢斯?克魯克曾記載了一群鬣狗爭奪一頭剛死去的大羚羊的情形。
兩群不同種類的鬣狗咆哮撕扭在一起,但幾秒鍾之後,它們又迅速分開。蒙古鬣狗逃跑了。幾頭羅克鬣狗追了幾步,然後折回到羚羊的屍體旁。另外有十來頭羅克鬣狗撲打撕咬著一頭雄性的蒙古鬣狗,向一切可以進攻的部位發起攻擊,特別是腹部、腳和耳朵。蒙古鬣狗被圍攻了大約十餘分鍾。與此同時,其它羅克鬣狗卻在飽餐羚羊。可以說這頭蒙古鬣狗完全被撕破了。後來,我們仔細檢查過它的傷勢。看來,它的耳朵、腳和睾丸都被打掉了,脊骨顯然受了傷,因而無法動彈,後腿和腹部有很大的傷口,全身皮下出血......第二天早晨。我們看見一頭鬣狗正在吃這頭死去的蒙古鬣狗,有跡象表明,更多的鬣狗已經飽餐完畢離去了。死鬣狗大約有1/5的內髒與肌肉已被吃掉,真是同類相食!
類似的事情在其他哺乳動物的曆史上並不鮮見。我們想如果狒狒要有核武器的話,它們也許在一周內就會摧毀整個世界。另外,與把殺戮、衝突、殊死博鬥作為日常工作的螞蟻相比,人類簡直是溫和的和平主義者。如果有人想直接證實這一點,美國東部的城鎮就是觀察螞蟻戰爭的好地方。路邊、草坪,到處都可以看見大量的棕黑色螞蟻在拚博戰鬥。參戰螞蟻數以千計,分屬各個敵對集團,戰場通常就是數平方英尺的草地"叢林"。
最後,人類攻擊性的更為暴力的形式,並非是人類本能衝動周期性地突破壓抑的表現形式。建立在基因遺傳潛能與後天學習相互作用基礎上的更為微妙的新觀點,已經取代了弗洛伊德和洛倫茲創立的"精力釋放"模式,新觀點最具說服力的例子是人類學家理查德?西普斯提出的"文化模式",西普斯注意到,如果攻擊性象"精力釋放"理論所說的一樣,是在大腦中積聚起來,然後釋放出來的能量,那麼其釋放形式可以是戰爭或類似戰爭性質的其他形式,如強烈競爭性的體育競賽、惡意的巫術、紋身或其他殘損軀體的做法,以及虐待等等。這樣,戰爭應能減少其他較弱的替代形式。相反,如果暴力攻擊行為隻是由後天學習所強化的遺傳潛能的實現,那麼隨著戰爭行為的增加,其他替代形式也會增加。西普斯比較了10個以好戰著稱的社會與10個愛好和平的社會,他發現"文化模式"比"精力釋放"更有說服力:在戰爭發展的同時,競爭性體育運動和其他暴力程度不及戰爭的行為方式取得更大的發展。
人類攻擊性是遺傳和環境相互作用的產物,具有一定的規律,是可以預測的。這一概念與生物進化理論相吻合,也應能使長期爭論不休的先天-後天問題的雙方都能接受,一方麵,攻擊行為的鋌而走險的形式,如戰爭行為、犯罪攻擊行為等,的確為後天學習所得;另一方麵,如第三章所指出,學習是有先天性的,在一定的條件下,先天因素使我們容易產生非理性的敵意,如果對此采取危險的放任態度,敵對情緒會自行發展,最終失卻控製,轉向異化和訴諸暴力,攻擊性不象液體持續向容器器壁施加壓力,也不象倒入空杯的一組活性配料,準確地說,它更象是一劑已經混合的化學物質,隻要加進催化劑,加熱攪拌,便會發生轉化。
這種中性的神秘變化的產物就是人類特有的攻擊性反應。假定我們把所有動物可能具有的行為方式都列出來,攻擊行為就有23種,分別標為A到W。人類沒有也不可能具備每一種行為方式。如果把世界上所有的社會形式都考慮進去,人類也許能表現出16種行為方式,即A-P。再者,人類也不是均衡地發展每一行為方式的。一個非常明顯的跡象是,在所有現存的養育兒童的條件下,總共大概能有7種不同的行為方式,也就是說A-G;而另外9種,即H-P,隻存在於極少數文化環境中。可以說這就是遺傳機率模式。我們認為,在每一生存環境中都存在一個相應的反應概率分布。要使上述統計數據具有更大的實際意義,還應將人類與其他動物進行比較,我們發現羅猴隻具有F-J5類攻擊行為,並且偏重於F-G,有一種白蟻隻有A類行為,另一種白蟻隻具有B類行為。特定的人能具有哪些行為取決於自己的文化環境和自身經曆,但其總的可能的行為種類範圍與猴子和白蟻一樣卻是遺傳的,而每一行為方式的演變發展正是社會生物學家們試圖分析的對象。在各種攻擊行為中,領土攻擊行為是可以直接用生物學研究的新觀點來分析評價的。研究動物行為學的學者們給領土下的定義是:通過公開捍衛而直接獲得或通過聲明主權而間接獲得的、基本上獨屬自己的區域,領土區域都有一定的生活資源,包括較為穩定的食物源、棲息所、性交場所和生育場所,通常對於競爭者來說,資源是有限的,而資源有限性又會影響到該區域內動物數量的增長,故起著"密度決定因素"的作用。所以,領土捍衛行為也是防止領土環境發生長期變化的緩衝器。換句話說,領土捍衛行為既能防止群體暴漲或破裂,又能防止數量急劇下降。動物學家們對動物個體的日常生活習慣、進食規律以及能量消耗進行過非常仔細的研究,其結果表明:領土捍衛行為隻有在其主要資源的悍衛代價較低時才會發生,即因領土的保持而獲得的能量和生存繁殖的增長,應當超過所消耗的能量和死傷的風險。學者們在某些問題上的研究更為深入。他們證實,在食物領土方麵,隻要捍衛的區域能產生足以維持生存和繁殖的食物就行了,另外,還有一個"常勝中心"。領土主人捍衛其領土的決心和激烈程度大大超過了入侵者,因而捍衛者一般都能取勝。從特定的意義上講,捍衛者較之入侵者具有較強的"心理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