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騎士淡漠地回過頭,看著怒氣騰騰的女孩,仿佛對這樣的事情已經司空見慣,又仿佛根本不關心這樣的事情。
弗妮婭的無名怒火,卻在達拉愣愣的表情中,瞬間化為烏有。原諒我,達拉。弗妮婭心裏暗暗說道。她覺得自己幾乎要癱倒在地,突然間,她真的很想放棄那些可笑的複仇計劃,她隻想和達拉在一起,那些甜蜜的過往……
看著達拉,弗妮婭的眼神開始渙散,漂浮。
不一會兒,眼前的達拉漸漸遠去,母親的麵容開始浮現,還有那些沒有見過的,想象中的仇人麵孔。
她又在做什麼?事到如今,她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從剛才兩個騎士對阻礙他們的達拉,一出手就是殺手的情況來看,即便她現在反悔,她也沒有辦法抗拒。更何況,她根本沒有反悔。她沒有資格反悔!
弗妮婭的神情漸漸冰冷,終於凝固。
她明白,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猶如一柄雙刃劍,不僅會刺傷對方,也會刺傷自己。
“達拉,”弗妮婭終於開口,緩緩說道,“這次選美大賽,對我來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你們……成全我吧。”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睛卻看著達拉,露出祈求的、著急的、傷心的複雜神色。
所有村民都明白了弗妮婭的意思,隻有達拉沒有懂。
“你撒謊!”達拉吼道。
不錯,我是在撒謊,我現在說的每句話,都在騙你。弗妮婭的心裏哀鳴道,但是瞬間,母親的無頭屍體再度在眼前出現。不!她不能心軟,她已經別無選擇。
冷笑一聲,裝出不屑的表情,看著他,那惟一一個牽掛著自己,自己也牽掛著的人,繼續毫不留情地說著連自己都覺得過分的謊言:“你連一個二流的武士都打不過,能為我做什麼,你又讓我得到過什麼?你知道嗎?公爵的城堡裏有我想要的一切,而這些都不是你能夠給予我的。清醒些,不要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
她在撒謊!達拉的腦袋一陣轟鳴。
明明知道,她在撒謊;明明知道,她那麼說,無非是要自己成全她,讓她有機會去報仇;明明知道,那些惡毒的語言,全部都是謊言。但是,為什麼那些話從自己最愛的人口裏說出來,還是那麼讓人難過,讓人憤怒,讓人失去理智?
“你撒謊!”達拉低吼,猶如一頭受傷的野獸。
“沒必要!”弗妮婭冷冷地說道,再次不屑地冷笑一聲,“你有什麼可騙的?”看著達拉受傷的表情,弗妮婭的心一直沉下去,猶如跌進了無底深淵。
原來摧毀愛情這般容易,隻需要睜著眼睛,說出和對方心中所想完全相反的話,就可以了。
達拉看著弗妮婭,看著摯愛的女孩,此刻她變得那麼陌生,看著自己的眼神是那麼冰冷,臉上的表情是那麼冷漠,她的話,她的冷笑,她的不屑,猶如一把尖刀,在自己的心頭剜出了洞,正噴出一桶一桶的鮮血,無休無止。心痛的感覺,原來是這樣。是不是心裏的血流幹了,就不會再這樣疼痛?
一隻手攀上了達拉的肩膀,達拉渾身一震,轉過頭,看到的是母親掛滿淚水的臉。
“讓她走吧。”母親柔聲懇求道。
“不!”達拉搖搖頭,輕輕推開母親的手,邁開腳步,朝馬車走去。他要把弗妮婭拉回來,他要告訴她,她那麼做,有多麼天真,多麼可笑。如果她一定要報仇,就讓自己去好了,即使為此送命,也要阻止她那瘋狂的想法。她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她瘋了。
馬車旁邊的兩名騎士,冷冷地,再次舉起手中的利劍。
達拉恍如不見,甚至朝著利劍大踏步而去。
一陣驚詫的低呼聲起。
另一隻強有力的大手,及時地伸過來,拽住了達拉,是他的父親瑞德。
達拉用力掙紮著,他隻是想去把弗妮婭拉回來而已。
瑞德的聲音在達拉耳旁響起:“安德烈,過來幫忙,拉住你弟弟。”
越來越多的手,伸了過來,牢牢地拉扯住達拉,達拉則更加凶猛地掙紮起來,他誰也不看,隻是瞪著弗妮婭,那是他現在用盡全力想要接近的目標。
此刻,輪到弗妮婭用受傷的表情,愣愣地注視著達拉。他瘋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會沒命的。
夠了!真的夠了,你已經為我做了太多,以後的路,我必須自己走。你明白嗎?能夠和你在一起,是我這一輩子最大的幸福和快樂。
弗妮婭的眼淚慢慢滑過臉龐,止不住地流下來,她輕聲吐出一個字:“滾!”。
這個字如同炸雷一般,將達拉所有的一切都炸碎,他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弗妮婭。他可以麵對她的冷臉,麵對她的嘲弄,但是無法麵對她的淚水。
她的眼淚,讓他頓時慌亂無比。是自己讓她這麼傷心嗎?如果放棄,真的是她所希望的,真的可以讓她快樂一點,自己為什麼還要苦苦堅持?
他必須堅持,不止是為了自己,為了他們之間的愛情,更多的,也是為了弗妮婭。她會後悔的,她會為她今天所做的一切後悔的。她不明白,她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
弗妮婭緩緩轉身,向馬車走去。
“回來!”達拉低吼。他腦子裏,好像隻剩下最後兩個字了,翻來覆去都是這兩個字。
弗妮婭聞言一震,雖然緩慢,但依然堅定地走上馬車,放下車窗帷幕,再度隱匿到馬車內。
所有的人都看不到她了。
車內傳來一道聲音:“快走吧!公爵在等我。”
馬車再度動了起來。
兩名騎士冷冷地盯著達拉,見他已被周圍的人牢牢拉住,於是也都飛身上馬,護衛馬車離開。
達拉失神地望著漸漸離開的馬車,突然大喊一聲:“回來!”似要再度撲上去。
父親瑞德從他背後舉起拳頭,狠狠地敲在他的後腦勺上。
達拉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馬車內,弗妮婭也一下子癱軟,她再也沒有力氣演戲了。
達拉最後喊出那一聲“回來”,讓她的心終於跌到了底,狠狠地撞在地上,裂成了一塊塊,每一塊,都在無情地嘲笑著她、折磨著她。
別了,辛普蘭!別了,達拉!弗妮婭的淚水再次濕透了自己的衣襟。
馬車外,兩名騎士默默地對視,冷漠的眼睛裏,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目光,然後心照不宣地看一眼馬車落下的帷幕,裏麵坐著的那個絕世美女,她不知道,她將為自己的虛榮,付出多麼巨大的代價。
僅僅是想到自己的主人,兩名騎士都不寒而栗,頓時覺得周圍的一切都黯淡下來。
天空霎時陰沉,兩名騎士抬頭看看,發現幾團濃墨的烏雲,不知何時飄了過來,蓋在頭頂,壓得人心裏悶沉沉的。
又要下大雨了。
辛普蘭村很快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隻是,這寧靜中,帶著濃濃的沉悶,猶如夏日的暴雨來臨前,那種巨大的壓抑感。
這種巨大的壓抑感來自村裏的“少年英雄”達拉,他現在每天都在瘋狂地練劍,除了練劍,他不再做任何別的事情。達拉全然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早也練劍,晚也練劍,從睜開眼睛起,一直到不得不閉上眼睛休息的這一大段時間內,他除了吃飯、喝水,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練劍。
清晨,整個村莊還沒有從夜晚的靜謐中蘇醒,達拉就已經開始把劍舞得呼呼風響,接下來的一整天,他會保持這樣的狀態,一直到自己累得趴下為止。期間不管誰和他說話,他都猶如耳邊風一般,甚至連回頭看一眼說話的人是誰這樣的功夫都沒有了。
大家都知道他心裏的苦悶,與受到的巨大打擊,因而,在達拉瘋狂練劍的時候,眾人也都不再去麻煩他做任何別的事情,村民們都以為,等到達拉將心裏淤積的火焰通過練劍發泄完畢以後,他就會漸漸恢複常態。
這樣的狀況持續了整整一周。
一周以後,達拉就帶著他的劍,從辛普蘭村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