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低垂隨風擺動,撩起離人愁思;幾聲黃鶯婉轉清鳴,似乎不識人間冷暖。
朱聿鍵心中黯然.
他從小就沒快樂可言,從十二起就被老端王囚禁起來,每天能接觸到的隻有父親,還有隔三差五送飯的張公公。他每天能做的也就是讀書。
小他三歲的兩個弟弟因為不具備繼承王位的資格,反倒過的很好,不僅每天好吃好喝,還能和母親住在一起。想起母親,朱聿鍵有些茫然,早就忘了她是什麼樣了,死沒死也不知道……
唉,臥龍崗不能久留了。剛結識的徐幕也不知能否逃得出去。
他僅認識的兩個同齡人,一個就是在唐王府時常欺負他的朱器?,另一個就是大有知己之感的徐幕。
朱聿鍵怨天尤人、漫無目地遊蕩著,任由馬兒撒歡胡鬧。
隨這畜生跑吧,走到哪算哪兒,反正自己也無處可去。
俗語說老馬識途。這馬本是那個陝西腔盜匪從江南一戶人家盜出來的。這馬胡亂跑了一會兒,就逐漸向東南而行。
這幾日風土人情煥然一新: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蕭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朱聿鍵看得眼花繚亂,但覺得大明富饒非常。他下馬一打聽,原來到了常州府地麵。
近鄉情更且!這馬兒打了個響鼻,長長一陣嘶鳴,撩開蹄子疾跑。朱聿鍵隻覺得騰雲駕霧,耳畔生風。
不一會就進了一處莊子。到了一戶人家門前,這馬兒猛然人立而起,“噓律律”叫著,激起一片煙塵。朱聿鍵瞬間懸空,幾乎掉了下去!
還沒等他安定心神,那馬又往前傾,抬起後兩個蹄子猛地往人家的大門踢去!
朱聿鍵“咚”一聲頭下腳上栽倒在地。
接著就是“嘭、嘭——乓!”那馬兩蹄子把人家大門給踹翻了!麥秸和泥砌的門樓也搖搖欲墜,撲簌簌掉下一片塵土。
“完了!大清早就把人家大門給砸翻了。搞不好要被揪去見官!”朱聿鍵被煙塵嗆得直咳嗽,眼也被灰迷得睜不開。他暗自道:“看來是沒法逃了,見官前少不得一頓好打。”
朱聿鍵邊抹眼淚,邊蹲著做好保護措施,準備挨打。
且說這戶小院是宜興屺亭鎮前亭村一個書生堵胤錫所居。這一日正在房內讀書,忽聽得一陣嘶鳴,好似自己被盜的大青馬!自愛馬被盜,他食無甘味、睡不安寢。
驟然聽得愛馬嘶鳴,他半是欣喜半是好奇,出屋一看:
“乓!”一片塵土飛揚,大門應聲而倒、門樓也塌了一塊!
這下錯不了!準是自己的大青馬。
原來堵胤錫是個豪放不羈的人物,讀書之餘也好騎馬射箭。他年輕好動,模仿評書故事裏的橋段,訓練自己的馬揚蹄踢人。這馬頗為通靈一學便會,而且生性頑劣,也曾踢歪過大門,惹得他被嶽父好一頓訓斥。
堵胤錫滿心歡喜,顧不得塵土飛揚,疾步跑來。
朱聿鍵聽得腳步聲迫近,卻淚眼花花睜不開,焦急之下大喝一聲:“慢著!”
堵胤錫正一愣,隻見大青馬後麵還蹲著一個人,不停地揉眼睛。
堵胤錫疑惑:“你是誰?”
朱聿鍵隨口道“我叫老朱。”
堵胤錫道:“這馬怎麼在你這兒?”
聽這語氣,馬是他們莊上的?朱聿鍵尋思著。
他見對方似乎沒有要狠揍自己的意思,於是說:“一言難盡!等我眼睛好了,慢慢和你說。”
堵胤錫見他寶藍直裰,頭頂萬字巾,一副書生打扮,不似草莽人士。於是拉他進屋,並打了盆清水給他。
朱聿鍵清洗完抬頭,隻見麵前少年一襲粗布直裰,不係絲絛腰帶,頭發束起也無巾冠。渾身上下透著落拓不羈的灑脫。
朱聿鍵暗讚一聲向他行禮,堵胤錫爽朗一笑打斷他,拉著他到桌邊做好:“朱兄弟,我迫不及待要聽聽你的‘一言難盡’,但大青馬這番又惹禍了,你稍候片刻,待會兒我們把盞詳談。”說罷轉身出門。
朱聿鍵打量這房間,乍一看隻覺得“窗明幾淨”四字最為恰當不過。
這是間書房,兼做會客之用。靠窗擺著一張條案,上麵還有本未合起的書,朱聿鍵掃過一眼就笑道:“又是個‘不學無術’的狂生。”原來那是本兵書《虎玲經》。
貼牆立著一具書架,本沒什麼稀奇,隻是頂層書冊旁,有一半球形的硬殼不知是什麼器皿。
……
這院子並不是獨立的,而是堵胤錫嶽父住宅的後院。
堵胤錫十一歲時,父母雙亡,舉目無親隻好投奔嶽父陳大懋。陳大懋是堵胤錫父親好友,為人急公好義,不僅收留他,還聘請塾師教他詩文。這處後院就是陳大懋單獨騰出來供他安心讀書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