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熬到了天色發青,朱聿鍵步履蹣跚地往官道走去。現在他滿身汙泥,臉上一道一道血綹子縱橫交錯,衣服也都成了布條、辨不出顏色。即使父親,應該也不認得他了吧。
濃霧氤氳,空氣濕漉漉的透著寒意,朦朧處傳來幾聲鞭響,混著馬匹嘶鳴和大車顛簸的聲音逐漸接近。
朱聿鍵抬頭看去,隻見一個青巾短褐的莊稼漢,駕著輛吱吱呀呀的破車,破車上高高堆著一摞茅草。
拉車的馬瘦骨嶙峋,鞭痕新舊交錯、血跡斑斑。朱聿鍵看得一跳,聯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由動了惻隱之心。
“喂,那漢子!你怎麼總是抽馬?”
那莊稼漢把眼一斜,隻見一個滿身泥濘,衣服破破爛爛的叫花子攔住馬車,頓時沒好氣道:
“啊噠瓜慫!爺爺抽額滴的馬!關你甚事!”
朱聿鍵一聽這麼濃鬱的秦音,驚訝道:“你是山西人?”
那莊稼漢一愣,疾口否認:“日你大呢陝西人,額不寺!要把額買主耽擱咧!”他說著就急匆匆抽打著馬兒要走。
這口音明明是陝西腔,看他鼻直口方似乎也是陝西人,為什麼要否認,並且匆匆走開呢?
朱聿鍵本不欲生事,卻聽得鞭聲嗖嗖作響,那匹瘦馬一陣悲鳴,他忍不住又上去拽住韁繩!
“狗日的!將慫打出,不給紙擦!”那莊稼漢爆喝,一揚手皮鞭卷著勁風呼嘯而來。這莊稼漢手上竟有功夫!
朱聿鍵往地上滾倒狼狽避開:“且慢!”
他理論道說:“你車上裝了這麼多貨物,就是一頭牛也吃力,何況隻有一匹瘦馬!你要是還有點良心……”
莊稼漢不耐煩道:“爺爺麼良心,你快滾!”
那匹馬噴著鼻息,粗重地喘著氣,兩眼大正望向朱聿鍵,似乎在表達感激、又似乎在訴說痛苦。
朱聿鍵道:“好漢,我不和你爭論,這馬買我那銀子買如何?”
那莊稼漢一聽到銀子,舌頭突然轉過來了,兩眼有些發光,扯著不怎熟悉的官話,磕磕絆絆道:
“多少銀子?”
“十兩!”朱聿鍵聽到不倫不類的官話,心中好笑。
莊稼漢一愣,驀地一臉歡喜,點頭答應。
朱聿鍵一手拎著包袱,一手摸索起來,卻久久沒掏出來。
莊稼漢臉色發黑,用半生不熟的官話挖苦道:
“你身上若有半兩銀子,這馬就送你!若沒有,你跪地上叫三百聲‘大爺饒命’,磕三百聲個響頭,大爺我就放你滾!”
朱聿鍵微笑道:“一言為定!”說著又往裏掏了掏,隱隱有銀子碰撞聲。
那壯漢字立刻焦急起來,這個“瓷馬二愣的萬貨”要是真的掏出半兩銀子,自己豈不是虧大了。
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隻等朱聿鍵掏出銀子,便一個大耳刮子上去,揍他個鼻青臉腫,看他敢不敢要馬!
朱聿鍵摸索半餉,汗流浹背。包裹裏不是沒有銀子,而是有太多銀子!都是五十兩一錠、成色上好的元寶。稍有顯露,隻怕那大漢起了歹心,謀財害命!
一個布包裹哪禁得住這番擺弄,突然散開。五六錠大銀子“咄,咄,咄……”滾落在地。
一時間兩人都驚呆了。那莊稼漢什麼時候見過這麼大的一錠銀子!眼中滿是貪婪和欣喜。
朱聿鍵捏著包裹皮,心裏敲鼓似的,他偷偷抬眼望去,那漢子恰好也看過來,目光滿是凶狠惡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