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虎站在教室中間的課桌上,念字的時候頭一點一點的。你能夠想象,這模樣就像是一隻正在說話的鸚鵡。
隨著薛小虎西瓜般的腦袋的最後一次抬升,教室裏刹那間人聲鼎沸,哄笑聲震撼著空氣。
郝阿福受不了這樣的刺激(或者說侮辱)離開了教室,當她再次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周以後了。
大抵是從那時候起,我的心裏便有了這樣一個想法:作為一個十一歲大的男人,應該保護自己的女人不受傷害,十一歲以後也應該這樣。
隨著放學的鈴聲響起,人們也大抵把剛才的那個笑話遺忘了,他們甚至都不會記得郝阿福曾經寫過紙條給我。但是在我的記憶裏,我是無法忘記的,因為這對我來說並不是一個笑話。
等到我掃完辦公室的時候,學校僅有的學生都離開了,仿佛這個喧囂的世界突然寧靜了下來。這樣的寧靜讓我很舒服,仿佛自己脫離了塵世,遨遊在夢中的天際裏。
從學校出去後,我就從另外一條小路離開了學校。那是一條更加破爛而偏僻的小路。從那裏過去,周圍都是一些破敗的房屋,隻有少許的飛禽爬蟲還留在那裏。我不知道為什麼要走那條小路,但是下意識裏,我覺得我喜歡那裏。
我記得我上一次走過那裏的時候是在一年前的時候,然而時過幾年,那裏的景象還是像先前一樣。我依然在那裏發現了很久以前留下的瓦屋以及一些殘垣斷壁。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座地公廟。廟裏端坐著一位地公,但是因為年久失修裏麵的白色石灰已經露出來了。我之所以對這裏印象深刻並不是這位奇形怪狀的地公,而是藏在這裏的小蟲子。我記得以前經常可以在這裏抓住一些地牛,還有一些百足蟲。地牛鑽進沙土裏,沙土上麵便留下了一個圓錐形的小窩,隻要用手指一扣,地牛便被挖出來了。百足蟲是可以爬牆的,你可以在它還沒有動靜的時候,悄悄走過去,然後向著牆上一腳,它便在你的鞋底下毀滅了。除此以外還有一些野貓野狗貓頭鷹之類的也會躲在這裏。
我走進了地公廟裏,把書包扔在一堆雜草上。
許久不見,地公廟裏的地公身上的紅漆已經剝落殆盡了,露在外麵的全是灰白的石灰。
我細細的觀看了地公廟裏的狀況,裏麵依然藏著一些百足蟲,但是卻不見地牛。有人說地牛在天氣轉寒之後就不再出來了,大概確是如此。
我在幹草上躺下,用書包墊在腦袋下。此時仿佛這個小小的地公廟裏便是一個小小的世界,一個屬於而且是完全屬於自己的世界。
恍然間,我想到了理想,但是腦袋裏卻是空空如也——他娘的,四眼睛才有理想。
一想到自己是沒有理想的,於是忽然間輕鬆了不少。
當我起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隻見太陽早也西斜,山頭上也隻留有一片紅霞。
我起身離開了,但是沒有一絲留戀,即使我是那樣的喜歡這裏。
接下來的路依舊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假如不是腦子有問題的人是決不會從這裏過的——或許,我應該承認自己是個腦子有問題的人。
我原以為這片區域已經是完全處於死寂中的,但是在小路盡頭的不遠處,我又望見那間古董般的夜總會。它叫“兄弟夜總會”,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什麼人創造出來的,但是在我老爸還沒有成為煤老板的時候它就已經存在了,那時我的老爸剛滿十八歲。在老媽還沒有離開的時候,每當提起“兄弟夜總會”,老爸先是興致勃勃的,然後就是滿臉抱怨的表情。他說,以前兄弟夜總會裏的酒都是小城裏最好的,香煙大概也能算上第一。那時隻要他們去兄弟夜總會,總能把裏麵的東西吃個精光,還害怕把兄弟夜總會給吃窮了。然而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這裏賣起了最劣製的香煙和白酒,然而生意還是同樣紅火。
當我路過兄弟夜總會門前的時候,我見識了它的紅火。
兄弟夜總會是在一棟孤零零的三層樓房裏,周圍的房子大都被領導的拆遷令和挖掘機毀滅了,隻有一堆堆的磚頭和一輛生了鏽的挖掘機停在那裏。仿佛拆遷工作正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便倏然之間停了下來,就如同一隻蚊子被樹脂凍住了,以後就保持著當時的那副模樣一樣。
因為周圍的房子都被拆了,所以“兄弟夜總會”的周圍就空出了很大一片空地來。在空地上有無數的自行車,你應該知道這樣的自行車是隻有一些低收入的學生才會使用的。
老爸以前說,這裏的音響設備也是最好的,我想現在它依然可以保持著這一殊榮。我沒進夜總會門裏,但是站在外麵就已經感受到大樓的震撼了,假使我是一個聾子,那麼我一定會被這突如其來的“地震”嚇一大跳。
過了兄弟夜總會後,是一條較為寬敞的泥巴馬路。
小城的夜晚大都是冷冷清清的,除了許些工廠還在嚷嚷以外,路上都是很少有行人的,現在的1999正是這番景象。
我回到了家裏,家裏的燈光較往常亮了很多,我知道是有客人到家裏來了。
客人是一個長著許多長胡子的人,在前麵我有說過他就是那個向我老爸推銷藥粉的人。
那人見了我也不驚奇,因為在此之前就已經見過幾麵了。
老爸從沒有向我介紹他姓什麼名什麼,但是我從他們的談話中知道人們都叫他常叔。之所以叫這個名字也是很有講究的,這樣的話警察就隻知道他叫“常叔”,隻要是查就隻能查到“常叔”,而“常叔”隻是一個代號而已,所以終於也逮不到人。
對於他們的生意,我是向來沒有興趣的。
我隨便掃了他們一眼就回到房間裏去了。進了房間就好像進了一間劣質的隔音房一樣,偶爾還能聽見他們大叫“好!就這樣!”或者“就這樣!好!”。
小城已經完全進入到黑夜裏,黑夜裏的動物永遠是瘋狂的,人也是這樣,黑夜裏的人就像是一群豺狼。
我曾想過:有一天我會像豺狼一樣在小城的夜色下瘋狂地飛馳著,在1999上,我迎著強風,闖進前麵無盡的黑暗裏。
我把書包扔在地上,然後趴在窗台上繼續望外麵的風景。我平時很少在晚上觀看小城的夜色,因為趴在窗戶往外一望,除了零星的一些燈火以外就不見其他景象了。然而今日,似乎一切都不同了,我眺望著小城,以及淹沒在雜亂的房屋下的彎曲小道,我想著,現在那些小道上會有多少瘋狂的事情正在發生呢?或許明天早上警察同誌便會得知某條小道的拐角發現了一具不見了腦袋的屍體,又或許是某位老太婆丟了幾隻雞而已。
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對瘋狂癡迷了起來,但是我發誓在此之前我是一個十足的乖孩子。
黑夜,瘋狂——他娘的就是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