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第一章

假如小城的天空沒有落下冰雹或者雪花的話,那麼這裏的天空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即使在這裏長住的居民也很難看見有什麼不同的時候。但是這一切都是從引進“外資”以後才發生改變的。你應該知道那些所謂的工廠就像是被外麵遺棄的孤兒一樣,當它們跑到這裏來後就被這裏的人們收留了。它們立了根,發了芽,然後就源源不斷地往這裏的空氣中排出濃濃的霧氣。當那些霧氣飄到空中遇到雨滴的時候,就又會落下來,於是滿地塵埃,車馬過處煙塵四起。樹木們也難以逃脫這樣的噩運,微風過時,灰塵便從葉子上傾倒下來,因此人們都把行道樹說成垃圾桶。假如有人細心觀察,那麼他一定會發現長胡子乞丐的長胡子結成一塊塊的,也大抵和那些灰塵脫不了關係。

不光這裏的工廠像是孤兒,其實小城大抵也像是被這個世界冷落而遺棄的孤兒。倘若有人去外麵問起城關鎮,那麼他們一定會告訴你沒有這麼個地方,並且大笑說你神經病。

然而自從我睜開眼看見這個小城的時候我就深深的愛上它了,即使是現在我也保持著兒時趴在窗台上觀看煙囪的愛好。根據我多年的經驗,像今天這樣的天氣最適合觀看了。

此時,太陽已經緩緩地升了起來,但是它依然像個害羞的小姑娘一樣躲在山後麵,待到終於出來的時候,臉都羞紅了。

小城的早晨很少有風路過,所以那些從煙囪裏溜出來的塵霧都是筆直的。有時候老師讓我們畫直線,我們總是畫得歪歪斜斜的,老師很生氣,這種生氣並不是一般的生氣,他讓我們站在窗前觀看那些從煙囪裏偷偷跑出來的煙霧,他說:“你看!它是那麼直!”這一看就看了半個小時。你應該知道,讓一個天真好動的孩子一動不動地站半個小時是多麼無趣而殘忍的事情。

太陽的紅暈都變成刺眼的白光了,而那些筆直的塵霧卻在陽光的對比下顯得更加的漆黑。你若看過那些地攤上賣的科幻小畫冊,那麼你一定能夠想象,它們就像飛碟腳下的光柱——隻不過是黑的吧了。有時候語文老師為了讓我們明白煙柱是多麼的黑,便拿它和煤老板作比喻,他說:“你們看那煙柱,簡直比煤老板還黑。”當時講台下的同學們哄然大笑,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笑,但是我敢斷定煤老板不是黑的,因為我老爸的臉蛋白得要命。

自從我學會做飯的時候,我就常常為了觀看那些煙柱而耽誤了做飯的事情,但是當你發現犯了錯誤之後就已經來不及了。

今天依然一樣,當我聞道一股焦糊味溜進鼻子裏來的時候,雞蛋已經在鍋裏燃成了一堆灰燼。

我鏟了那些灰燼,然後重新把一個新鮮的雞蛋打爛後放在裏麵。刹時間雞蛋就煎好了,我從本子上撕下一頁紙後包在裏麵,背著書包朝學校跑去了。

臨去的時候我還順手把那一包灰燼也帶了出去,我不想讓老爸認為那是我為他做的早餐。

我所在的那所小學,是小城唯一的小學,因為是唯一,所以當它被創造出來的時候就坐落在縣政府的傍邊了。按照民間的說話,這樣的話幹部子弟上學就不用走很多路,而農民的孩子身體好,很能走。

小學的位置是在1999的對麵,隻要是從我家過去,總要經過很多彎曲的小路。因為傍邊房子的關係,小路隻有在太陽爬得最高的時候才見得一些陽光。在小路的兩側零星地布置了一些早食店。雖然是“店”,卻也不大,就是一間小而破舊的屋子,再在外麵擱置一塊攤板,就成早食店了。早食店裏有賣油條的,也有賣油餅的,但是還是賣包子的居多。從事這些行業的,都是一些無業又不願意出門的女人。

我穿過了幾條彎巷,就來到1999上。因為是早晨,所以1999上麵還是靜悄悄的,除了遠處機器嚎叫的聲音外就聽不見有其他動靜。可是我走出沒多遠,就忽然聽見一些嘈雜而零碎的說話聲朝著這邊飄來了。我加快了腳步,想在他們的前麵走過1999跑進學校裏。但是一切都太遲了,你應該知道他們的速度就像追逐兔子的野狗一樣地迅速。他們是出名的惡棍,在警察的追逐下練就了所向披靡的跑步本領。

他們望見我了,我從他們的眼神裏望到了不祥的預兆。他們總是常常欺淩別人,從別人被壓抑的憤怒裏得到歡笑和快樂,並用自己的拳頭在別人的身上實現著他們的人生理想。

恍然間,我感到了自己的不幸,那些混蛋一般是不走這條路的。但是現在,他們就在我的後麵,而且越來越近,幾乎就要碰到了自己。

他們在後麵竊竊私語,不時傳出一些陰險的笑聲來。或許你能想到,那些混蛋正在進行著某項預謀。

他們很快就跟上來了,但是似乎並不想走到我的前麵去。他們走到我傍邊時就不再加快速度,而像一個半圓一樣圍在我的周圍。我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麼,但是他們現在的眼裏似乎沒有絲毫的惡意,一切都是十分和善而友好的。

“聽說你喜歡我們班的郝阿福,是真的嗎?”

對我說話的是一個胖子,他的腦袋有一個二十斤重的西瓜那麼大,脖子細而長,很難想象這麼細的脖子是怎樣把那個西瓜大的腦袋支撐起來的。在他周圍的都是一些相對幹癟的家夥,他們瘦得就像是被曬幹的枯樹條。

他叫薛小虎,是他們中間的老大。他隻由一個娘養著,沒有人知道他老爸是誰,或許連他老媽也不知道。於是有傳聞,說他老爸是鐵匠阿四,理由是:隻有阿四才能生出這麼健壯的娃來。也有人說是長胡子乞丐,但是這樣的謠言很快就被消滅了,因為長胡子乞丐某一天喝了酒後公開承認,他並不喜歡薛大美(薛小虎他媽)那個婆娘。後來人們一致認為的結果,隻能是縣長了,因為縣長喜歡逛窯子,而且避孕措施常常不到位,留下了後患,而且當人們這麼說時薛大美也沒有出來辟謠,所以這樣的結果大抵是事實了。

“沒有這種事,我沒有喜歡他。”我說。

我原以為薛小虎喜歡上了同他一樣健碩有力的郝阿福,這下是來找麻煩來了,但是薛小虎並沒有找我麻煩——開始我是這樣認為的。

“喲喲,還裝呢你,瞧你臉都紅了,我幫你泡她如何?”

“不用。”我邊說邊加快了速度,然而他們依然像一根尾巴一樣地跟著。

“我幫你泡她呢!”

“不用。”我又重複了一遍。

假使你也有過同樣的經曆,相必你應該知道當時我緊張極了,心髒就像地震一樣地跳動。

他們一直不斷地鼓動了很多遍,我卻隻說“不”,他們到後來終於不耐煩了,豺狼的本性終於露了出來。他們搶走了我的書包,脫掉了我的衣服,隨後在我的衣服上留了很多字,那些字歪歪斜斜的,我十分厭惡它們,假使學校出了新規矩,可以不用穿校服上學的話我一定把它仍進臭河溝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