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物誌·越人歌】(2 / 2)

這個小小的失望讓你有些想歎氣:原來,即便是在夢裏,也不是什麼都能實現的。

你閉上眼睛。

然後,你知道自己從夢中醒來了。支撐左頤的手臂有些酸,書本、陽光和窗戶都還是那樣,但歌聲確然是消失了。整個房間裏安靜之極,隻有遠處的蟬鳴斷斷續續飄進來。

你知道自己仍然是孤單的。

但你並非不快樂,即使隻能在夢裏才能聽見越人歌。

何況這樣的夢漸漸多了起來。她似乎也越來越不那麼拘謹和小心了,唱歌的時候甚至會飛速從你眼前掠過,象一隻倏爾不見的螢火蟲,哪怕明白那是幻覺,你仍然堅信自己看見了她緊張又有些調皮的笑容。你知道自己無法跟上她的腳步,於是安心下來,不再去用目光盡力捕捉,而是和她安詳地等待那短暫的相遇時刻,你相信她也能看見你臉上的微笑。

但你每次醒來,歌聲都會消失。你沒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正如你幼年時代經常看到紅色的蜻蜓在你身邊飛舞,而當你伸手去捕捉它們時,它們卻又都不見了一樣。這並不是意味著距離帶來美好,而僅僅是說距離並不能阻止你們的熟悉這樣一種美好。

於是,她在你的腦海裏,輪廓越來越清晰——身材纖細,有著長長而柔軟的四肢,安靜的時候和光同塵,讓你察覺不到她的存在,而跳躍的時候富有彈性,如同樹影間的陽光。

你覺得這間北方幹燥的房間裏也漸漸濕潤和充滿了靈氣起來。

似乎所有隱秘的幸福總是無法持久,而你擔心的也終於將要來到。在你屋子裏的水汽逐漸豐盈的同時,歌聲在變得越來越微弱,她的身影也越來越少地出現在你的視野邊緣,經常許多場夢境都無法看到她輕盈的跳躍,更多時候她似乎隻是靜靜地靠在你背後,輕輕吟唱。你能聽見她氣息裏的疲憊。你知道她在慢慢幹燥破碎,而束手無策心如刀絞。

終於在一個晨光微熹的時刻,你聽見她氣息微弱地與你道別,你知道你們將永遠不再相遇。你感覺到她試圖疲倦地展示出最後一個微笑,然後飛快地隱沒在即將到來的霞光之中,消逝不見。

在你們相處的這段時間裏,你一直不發一言,隻是全神貫注地聆聽她的歌聲,你知道這也是她所期望的,但此刻你突然極度後悔如此的訥言,在夢裏你控製不住地淚如雨下,甚至哭出聲來。

你被自己的哭聲驚醒,忽然驚異地發現有乳白色的雲霧在你的房間飄蕩,有那麼一瞬間,你以為你回到了越地,麵前是安靜的山嵐。你跌跌撞撞爬起來,絕望地尋找這迷霧一般的山嵐的來源,你知道,那是她最後的水分,最後的呼吸,最後的歌聲。

終於你打開久被忽略的儲藏室的門,看見了自己從越地帶回來的那一包茶葉。

山嵐已不見。

在清冷的夜裏,或者一個悠長的午後,你總是喜歡獨自一人,泡一杯雲霧茶。那碧綠而幹燥的葉片,隨著水流在杯子中緩緩轉動,舒展卷曲,重新變得豐盈鮮活。和別的茶葉相比,它泡出來的茶總是有特別濃重的水汽,氤氳而上,如同山嵐。那些雲霧漸漸將你纏繞,閉上眼,你就可以依稀聽見悅耳的越人歌。

它在你耳邊,不曾開始,也不曾結束。

*

《異物誌》雲:古越地有靈物,名樂騷。身長三寸,形似少女,四肢纖長,能為離歌,蠱惑旅人,其音殊麗,不可名狀,文人騷客視為吉物,風幹後泡茶,茶香異常,經年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