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80年代後期開始,我和摩根先後幾位執掌者的交往,使我深切體會到摩根文化中深厚的底蘊。摩根文化是幾代人逐步建立和發展起來的,這種文化體現的是一脈相承的競爭意識,與時俱進的經營策略,以及糾錯和自省意識。我們誰也沒有接觸過摩根早期和中期的高級管理人員,也無緣見到上世紀中葉直至70年代的摩根精英。但是,那些不屬於摩根家族的摩根人,卻和摩根創業者的企業家精神、視野、執著、毅力,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另一方麵,他們各自都有獨特的性格,為人處世有很大的差別。讀過《摩根財團》一書的人都知道,書中敘述未到一半,摩根的掌舵早已易手,當家的不再是摩根家族的人了。事實上,這是摩根財團的福分,使得摩根盡快地擺脫家族統治最終導致衰敗的命運。傑克是摩根家族的第三代掌門人,但是,顯然已經很難適應形勢的發展。湯姆·拉蒙特以其睿智和視野,早已具備了繼承摩根事業的領袖的條件。而《格拉斯——斯蒂格爾法案》迫使摩根財團一分為三,將其在美國之外的業務分拆,組建成摩根建富銀行(Morgan Grenfell,多年之後,幾經並購,今天已是德意誌銀行的一部分);將其在美國的證券業務分拆,組成新的摩根士丹利投資銀行,由J.P.摩根的合夥人哈羅德·斯坦利執掌。這樣,摩根財團的實際領導權就不可避免地轉入業內的精英的手中,從此,摩根的管理團隊和摩根家族漸行漸遠。
摩根的曆史說明了現代企業的命脈是公司治理,公司高管的素質和能力是公司成敗的關鍵所在。在用人上,究竟該任人唯親,還是任人唯賢?道理誰都明白,實施卻很困難。80年代我在美國,看到王安電腦公司非常風光,獨占鼇頭,華人為此感到非常自豪。但是,由於王安先生一心要傳位於兒子,致使人才流失,公司終於銷聲匿跡。實際情況是,無論是政府機關還是工商企業,問題往往不是血緣之親,而是氣味之親,即趣味和情調之親。雖然選拔的人不見得是血緣上的七大姑、八大姨,但是,不是按能力和德行來選拔人才,隻是提拔和自己氣味相投的庸碌之輩,一樣會出問題。
1984年,第一位進入了摩根高層隊伍的猶太人——鮑裏斯·貝科維奇成為摩根銀行的副董事長。也許更有意思的是丹尼斯·韋瑟斯通,他出身於倫敦工人階級的家庭,一輩子都沒有改掉英國下層民眾的口音,常調侃自己當年當簿記員時窮得連鞋子也穿不上。但他是外彙交易的天才,他的經驗居然得益於在皇家空軍短暫服役期間的工作:他的任務是在模擬飛行中監控雷達屏幕,計算飛行的耗油量,要算到飛機降落時,油箱裏隻剩一滴油。在金融行業裏,能做到"一滴油降落",也是避免發生危機的關鍵所在。有的企業就是靠這剩下的"一滴油",安全降落;而沒有最後一滴油的"飛機"都摔掉了。我和韋瑟斯通有過交往,但是不深。他的精明和睿智,我有所體會。有一次,我參加了國家領導人接見他的會議,他推薦了《摩根財團》這部書,以解答世界上究竟有多少個摩根的問題。這也是《摩根財團》中文本產生的緣由。
普雷斯頓獨具慧眼,韋瑟斯通是他一手提拔的。J.P.摩根這家"貴族銀行",向來不屑於和囊中羞澀的平民打交道,隻是和高端客戶來往。到了80年代末,這種經營理念似乎已經走到盡頭。J.P.摩根日益受到被眾多的"金融利維坦"吞沒的威脅。J.P.摩根需要變革,需要變得更有冒險性,更為激進,因為如要生存,就無法回避在有利可圖的公司融資和證券市場上的拚搏。另一方麵,J.P.摩根又不能放棄其恪守穩健、誠信的傳統,否則就不能稱其為"摩根"。風險管理成為一個重要的議題,在拓展新業務的過程中,J.P.摩根到底在麵臨著什麼樣的風險;如何準確無誤地測定這些風險?丹尼斯·韋瑟斯通——這個曾經幾乎是光腳的工人階級的後代,現在已經是有爵士頭銜的J.P.摩根掌門人——急於要找到答案。也許他又想到了在皇家空軍服役的經曆。在他的帶領下,J.P.摩根在風險管理的理論和實踐上取得了突破。1994年,J.P.摩根的管理部門推出"風險矩陣"(Risk Metrics)係統;1997年,又推出"信用矩陣"(Credit Metrics)係統。這兩套管理係統成為金融行業風險管理的濫觴。也正是利用了這兩個係統,J.P.摩根才有可能在市場競爭風雲突變的情況下,進入他人不敢涉足的領域,而且成就驕人。在當時監管政策許可的條件下,J.P.摩根從一家保守的傳統商業銀行,一躍而成為集商業銀行、投資銀行和證券交易為一體的全能金融機構,走出神秘的堡壘,在國際金融舞台上叱吒風雲。韋瑟斯通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