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你發現她在學校早戀,然後大吵一架,她離家出走,是嗎?"
萬檸再次坐到趙華良到對麵,這次趙華良終於對她的話有所反應。
趙華良用手揪著自己的頭發,第一次說出句完整的話。"我腦子裏有個聲音,讓我收集那些報紙。然後那個聲音說,看,那就是害死你女兒的凶手。"
"自從她離家以後,我每天都提心吊膽,睡不著覺。每次在報紙上看見有女孩遇害,我都感覺是她出事了。"
兩行眼淚順著滿是皺紋的臉緩緩流下,趙華良再也抑製不住放聲痛哭:"如果我能跟她好好說話,她就不會離家出走。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在哪兒,生活得好不好,甚至我都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
"她媽媽在天有靈,一定不會原諒我。"
萬檸沒說話,隻在診斷書上寫道:長期的失眠,精神恍惚,疑似精神分裂。
至於他在酒吧行凶時意識是否清楚,需要交由司法機構鑒定。
午休時萬檸照例去蹭韓小冉的診療室睡午覺,翻來覆去無法合眼。
趙華良說的那個聲音,被他們稱作是侵占大腦的魔鬼,許多精神分裂的患者陳述自己受到那個聲音的驅使。
而精神科醫生的職責,便是清除他們頭腦裏的魔鬼。
"應該被懲罰的是疾病,而不是他。"
萬檸實在睡不著,掏出手機玩,官方微博下麵的非議和攻擊並沒有停止。
韓小冉繼續啃她減肥食譜裏的大蘋果,"公眾信奉一個道理,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憤怒是需要發泄的,如果趙華良沒有受到他們認為應有的懲罰,怒火便會轉移到你這個幫他逃脫懲罰的人身上。"
"沒辦法,曆來如此,忍著吧。"
醫院那邊傳來消息,史曉霞送醫及時,已經脫離危險。小女孩的父母也依照之前的諾言,給趙華良請了律師。
然而,趙華良拒絕做精神鑒定,要求以正常的標準審判。
開庭前,萬檸和梁時越再次前往探望。
現在的趙華良麵容平和,對萬檸笑著說:"如果女兒活著,也一定希望我能伏法,我要做個讓她驕傲的好爸爸。"
梁時越難得親自下廚,做了兩個人的飯,主動邀請她來吃,說是撫慰她受了委屈的小心靈。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們因為害怕輿論壓力,不去維護精神病人的權益,還有誰會去維護?"
萬檸放下手裏的筷子,飯到嘴裏不是滋味。
趙華良神態自若走向法庭的身影,在她腦子裏揮之不去。
"他尋求法律的製裁,是因為逃不過內心的自責,和他對自己女兒離家出走的愧疚。"
"他不過是想求得他人的原諒而已。"
梁時越給她夾隻雞翅放碗裏,"人做錯了事情,總是希望能得到他人原諒的。"
"趙華良因為怪自己罵跑了女兒而失眠。時越,那你那?是因為什麼?"
萬檸不知道他從哪弄來的安眠藥,藏在書架的裏麵,也許他直接換了家醫院看病。
"有個理論叫做幸存者愧疚,研究人員發現那些從痛苦中幸存下來的人,並不像大家想象中那樣可以幸福快樂的繼續生活,相反的,他們一直飽受痛苦的煎熬。甚至可能會產生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這樣的想法,繼而選擇自殺。"
"車禍發生時你、我,和我父母都在車裏,結果我父母死了,我重傷,所以你是在因為自己能夠幸存而自責嗎?"
萬檸和梁時越多年形成的默契,從不深聊這件事兒,全當沒發生過。
但梁時越似乎並沒有放下。
"車是我租的,路線是我規劃的。"梁時越的手微微顫抖,"我有責任。"
"但開車的人不是你,撞車的人也不是你,你隻不過是恰巧在車裏而已。車禍發生的瞬間,誰都無法保證自己會幸存。"
"梁時越,我想你需要明白,那時候我父母不在了,我又失去所有記憶,再沒有你,我根本生活不下去。我很慶幸你活著,我的父母也一定是。"
萬檸站起身,手掌輕輕放在他的頭頂。
"如果你真的愧疚,那我以死者女兒的身份,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