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皇帝輕笑,“以一對十,不自量力,該死。”
一句“該死”仿佛擲地有聲,張進心房猛地一收,緊握的手指也蜷了起來。
風有些大了,那簾又第起絲許,鍛上紋理圈圈蕩蕩,像誰吹皺了一池湖水。
帳內,年璿璣似乎笑了一下,“皇上好像言之有理。”
張進大驚,正摸不透這年妃的話,卻聽得她道:“慶嘉十五年,張進是皇上親封的探花郎。”
皇帝神色不變,道,“那為何如今在這裏當差?”
“張先生為人耿直,璿璣猜該是上不賄下不絡,開罪了人。”
“別人結黨營派,他為何獨善其身,不諳時勢,該死。”皇帝眉一斂,突然冷了聲。
他自進來便一直語氣鬆融清藹,這時語鋒稍銳,張進不覺全身顫抖起來。
輕輕的笑聲晃過,卻是陵瑞王爺。
那綠衫少年清風逆光而處,徐熹侍立在皇帝身邊,頭一直低垂著,張進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龍梓錦那聲笑,卻像生生硬擊在他心頭,仿佛在嘲笑他的愚笨,他一張白淨的臉皮頓時漲得通紅。
年璿璣的聲音裏似乎透了幾分嗔惱。
“皇上所言似乎句句在理,這可怎麼辦才好?”
張進咬牙,突然朝那牢房的方向叩了三個響頭,道:“娘娘之恩,張進銘感五內,隻是今日張進注定命絕在此,來生當結草銜環,以報大恩。”
歎息清淩細細,又碾過些笑。
“我既受了你這個大禮,倒不能不做些事了。”
這話一出,張進一凜,隨即又苦笑,莫忘了你也將死,又怎還能救我?這豈不好笑?
他隻覺頭皮發麻,似乎有人淡淡瞥了他一眼,心裏疑雲暗生,是清風,為什麼?他暗暗瞧去,卻見那綠衫青年嘴角噙了絲笑,但那笑細看卻寒咧狠戾。
他死握著愈發抖得厲害的指頭,龍非離就負手站在他身前,從矮啞的小門吹刮進來的風雪漸大,那抹明黃衣擺卻巋然不動。
他有股衝動想一窺皇帝的神色,卻突又心生驚懼。
整個牢房,似乎在一瞬陷入極靜的凝曖中,隻剩那還沒斷氣的獄卒低緩細弱的喘息。
這時,年璿璣突然道,“璿璣出不得來,公公,能不能麻煩你過來取件物什。”
“是!”徐熹恭聲應了,腳步卻一動未動,隻欠身看向龍非離。
龍非離笑道:“徐熹,你年主子的令,你也要違背麼?”
“諾。”
他身影微動,已在牢房鐵柵外。那繆全正把身體盤成一團,癱軟在地,現在看徐熹過來,死命往旁邊挪去,凝結的傷口剝裂些血出來,把帳子染了一片,遠遠看去,似雪裏紅梅初綻,竟叫人生出幾絲恍惚。
簾帳下方,一隻白皙幼瘦的手伸了出來。
張進的心提到嗓子眼,但徐熹的身形剛好一側,便掩住了那東西。
“皇上。”徐熹取了物什,躬身呈到皇帝麵前。
卻是一個小包袱。
“年妃娘娘的東西真是趣奇別致。”龍梓錦微微一笑。
他語帶揶揄,張進看去,見他凝向那包袱的雙目流光炯炯。
龍非離的神色張進卻無法參透。
年輕的皇帝隻是唇微揚,“徐熹,把它打開。”
很久以後,當身居高位的張進不顧蜚語流言,踏入臨煙小樓為那絕色花魁一擲萬金,他腦裏輾轉過的不過是那青樓女子微嗔的一句話。
“這可怎麼辦才好?”
相似的嗓音,已足夠他瘋狂。
包袱裏,是一幅紙絹。
紙鑲綾絹。
那絹的顏色與龍非離身上衣袍顏色仿佛。
一襲絕豔,欲迷人眼,似乎這天地飄渺間,再莫可匹配。
白紙如雪,絹染明黃,麵翻祥雲銀龍,紙上沒有片言隻語,隻有一個印鑒。
出自皇帝的玉璽。
張進明白這東西絕不簡單,他還在揣摩這看上去與聖旨相仿之物,龍梓錦已失聲喊了出來:“這是先祖爺傳下的鐵券丹書!”
牢裏,氣息一下棲寂。
張進大吃一驚,他甚至顧不上去看其他人,腦裏早已被這突如其來的紊亂震驚得要炸開。
鐵券丹書,是皇帝賜給重臣的最高榮耀,但除非功勳極高,如在戰爭中立下屢世奇功的軍將,尋常年代裏即使是一品大員也斷不可得此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