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策天之戰(1 / 3)

第42章:策天之戰

策天殿,高入雲,站在這孤立九霄雲外的神宮之前,隨時可以將千重帝闕盡收眼底。子昊清冷的衣袖隨風飄拂,遙遙下望護城河前戰火衝霄的景象,身後十餘名影奴扶膝靜跪,在這震動天地的驚變中,仍舊沉默得像是君王的影子。

自王師軍隊撤出帝都,冥衣樓所有部屬亦奉命離開。偌大的王城中便隻餘了世代效忠王族的影奴,他們為帝都生,為帝都亡,亦與雍朝八百年尊榮同在,除了死亡,沒有人能夠讓他們離開這座曾經輝煌的城池。

當帝都九門傳來毀滅性的巨響,焰光衝向雲霄,幾乎將這千裏雲氣亦化作火海,子昊方才開口下令,“發動機關撤開三十六浮橋,截斷烈風騎首尾,護城河開閘放水,寸土不留。”

身後影奴一言不發領命而去。

烈風騎攻破帝都九門時,所有人都已發現這座天下至尊的王城根本竟是一座空城。

城門破,城下機關頓時發動,護城河水衝起駭人的巨浪,九門上方的盤龍巨石在十八道機關牽引下帶著沉重的呼嘯向下墜落。

八百年前王族建都雍江,依山築城,俯瞰天下,帝都城池的高度幾乎是息川城的兩倍,除了九道城門以外,任何軍隊都不可能從別的地方攻破這座城池。為防止強敵入侵,王族第一代造工大祭司奉命於九處城門之上各設計了一方重逾千斤的斷龍石,一旦城門被毀,巨石落地,帝都內城將被徹底封鎖,成為固若金湯的絕地。

巨石落下,護城河水漫過浮橋,向著高聳的城牆湧來,烈風騎若不立刻退兵,便會連唯一的退路都失去。但是就在此時,皇非突然發出了全軍入城的命令。

“當今世上如果有三個人在麵對九門斷龍石時不會退兵,少原君定然便是其中之一。”這是數日前在漓汶殿水瀑石台上,東帝與穆王的對話。

夜玄殤那時道:“我知道帝都外麵的護城河是所有河流中最可怕的一條。九門斷龍石落下,那條河就會變成殺人的河,其中的‘噬骨斷魂散’非但銷筋化骨,更是極為厲害的迷藥,攻城的軍隊若不即刻撤退,稍遲一步,便可能再也走不出帝都。”

東帝曾經問道:“換作穆王,欲下帝都,將作何計?”

夜玄殤隻回答了兩個字:“入城。”

城中空無一人,所有屋舍樓閣皆似籠在一片空茫的霧中。斷龍石落下,城中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墳墓,就連天日也黯然無光,充滿了詭異的氣息。

令九域諸侯聞風喪膽的烈風騎無疑是天下軍紀最嚴的部隊,在這樣的情況下仍舊一絲不亂,就連戰馬躁動的聲音都分毫不聞。皇非在王城之前勒馬,對方飛白道:“你可曾想過有人會用一座空城來對付烈風騎?”

方飛白道:“王城不是第二個息川,烈風騎也不是曾經的赤焰軍,如果有人這樣認為,那這人一定是世上最狂妄的人。”

皇非卻笑道:“你錯了,這人是值得尊敬的對手,因為至少他敢這麼做。”

方飛白沉默不語,一旁召玉蹙眉問道:“君上打算如何處置?”

皇非目視王城中心若隱若現的明光,道:“他既然送書約戰,我也已經到了帝都,這件事情隻有我與他當麵解決。”

方飛白皺眉道:“其實君上根本沒有和他決戰的必要,烈風騎隨時可以毀掉這座王城。”

皇非目中透出淡淡精光,“可惜他等的不是烈風騎,而是我。”

黑暗,絕對的黑暗。皇非獨自進入王城,天地如漆日月無光,不久之後,就連先前策天殿上那點光亮亦消失不見。沒有聲息,沒有色彩,在這樣的黑暗中,任何人都會生出恐懼的感覺,何況四周雖然沒有光亮,空氣中卻傳來危險的氣息。

但凡曾經曆經戰場的人,對於危險的感覺大都十分敏銳;但凡一個卓絕的劍手,往往天生都有一種異乎常人的直覺。這種直覺在平日似乎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但是當一個人身處陌生的黑暗中時,那一瞬間的直覺往往便能決定生死的界限。

黑暗無邊,一縷刀風忽然無聲無息地自後方襲來,像是一條狠辣的毒蛇,卻連一絲風聲都沒有帶起。

能夠施出這樣刀法的人,在江湖上絕對是一等一的高手,甚至已可與血鸞劍、千雲槍一較高下,但是這樣陰損的手法,無論姬滄或是夜玄澗都不會用。現在揮刀的人出現在王城,手中的刀刺向皇非,除了禁宮影奴之中頂尖的人物,世上再不可能有這樣默默無聞的殺手,以及這樣決絕鋒利的刀法,這樣令人心悸的殺機。

殺機乍現,一隻手卻早已握上劍柄,烈芒一爍,仿若閃電驚魂。一聲悶哼,一道血光,周圍複又恢複絕對的黑暗。

血腥在黑暗中逐漸彌漫開來,原本死寂的空間也隱約出現了一絲輕微的喘息。

嗒!

鮮血滴落,殺意更濃。

皇非卻徐徐閉上了眼睛,方才劍光亮起的一瞬,他已經知道對方總共有六人。六個人,六柄刀,所處的位置形成一個完美的六芒星,右後方一人便是最先出刀之人。此人在方才竟以一道劍痕為代價避開了逐日劍的殺招,隻傷不死,若餘下五人武功皆與他相當,那當今世上能夠活著走出這星陣之人恐怕不會超過五個。

相傳上古之時,雍朝開國君主的身邊曾有六名一母同胞的死士,他們的刀法比任何一種武器都要可怕,並練有一種六人合擊的陣法。在八百年前那段風雲動蕩的歲月中,任何人談起這六名暗影死士都會駭然色變。王族先代君主子出不過一介文弱書生,卻能號令九域,將白帝傳下的江山固守至今,六名暗影曾經立下了不可磨滅的戰功。這六人也就是最初護衛王族的影奴,從來沒有人見過他們的模樣,聽過他們的聲音,除了零星的傳說之外,史書上也沒有留下過他們片言的記載,因為他們永遠身在黑暗之中,見過他們的人絕不可能活著走入光明。

八百年來,禁宮影奴早已不止六人,他們像是雍朝君主的影子,曾經無數次粉碎針對王族的陰謀,為此付出了不知多少鮮血與生命。但是無論多麼艱難的局麵,哪怕是昔日九州動亂、襄帝被囚,這世代傳承的六名暗影也不曾出手,這六芒星陣,不曾為任何一人發動。

六個人,六柄刀,他們的武功雖不流傳於世,但無疑是這世上最可怕的對手。黑暗並不會妨礙他們的視覺,反而成為他們有利的條件,因為他們的眼前從來就沒有亮光,在光明之下,他們唯一的可能便是死亡。

然而此時,這六人的眼前已經不是絕對的黑暗,那道驚鴻一瞥的劍光照見一人,赤色的戰袍,握劍的手,戰袍如血,手若玉琢。八百年來第一個走入六芒星陣的人,完美得不見半分瑕疵,連同他手中之劍,都似乎根本無懈可擊。

逐日劍入鞘的刹那,六人本來都有出手的機會,可以從六個角度做出致命的一擊,但是不知為何卻沒有一個人動手。

皇非就在此時閉上了眼睛。

原本身處陣心的人,仿佛忽然失去了蹤影。陣中六人無不生出莫名驚凜,這並非因為他們看不到皇非,憑他們天生能在暗處視物的能力,那襲赤色的戰袍仍舊像火焰一般在黑暗中燃燒,他們甚至可以看清那張冷玉般的麵容,輪廓分明,俊美無情。但他們偏偏感覺不到皇非的存在,找不到對手自然便沒有出手的可能。那種詭異的情形無法用語言形容,漸漸化作黑暗中輕重不一的呼吸,而更加可怕的卻是一股充斥在整個空間,強大冰冷的劍氣。

逐日劍仍在鞘中,六名暗影分守星芒,六柄刀已然在手,鋒冷的刀氣原本像六道利箭一般直指陣心,任何人身在其中都會感覺到這種可怕的壓迫。但是現在,卻有一股更強的劍氣在星陣中隱隱散發,那六道刀氣不但失去了目標,還失去了那種令人生畏的力量。

靜立於陣心之人,便好似化身九霄之上烈日驕陽,熾烈的陽光沒有人能夠忽略,但當你直視烈日時卻往往什麼都看不清楚。這種強烈的存在感和無法捕捉對手所在的矛盾,令六名暗影倍感壓力,右後方那人方才已被皇非所傷,雖然傷勢不重,但要對抗這樣的劍氣卻已力不從心,片刻之後,忽然一口熱血向前噴出。

就在這時,逐日劍的光芒再次亮起。

皇非以劍氣迫敵,等的便是這稍縱即逝的機會,那人鮮血噴出尚未灑落,劍光穿喉而過,更濃的鮮血濺向黑暗。

六名暗影心意相通,一人遇險,其餘五人同時撲向星陣此處。五道刀光籠罩皇非周身,沒人可能在這樣五個人的聯手攻擊下全身而退,更何況皇非的劍仍舊在第六人的咽喉中,那被洞穿喉嚨的暗影突然伸手,在臨死之前緊緊握住了逐日劍的劍鋒。

皇非此生名揚天下,曆經大小戰役三百餘次,手刃仇敵無數,但是從來沒有一次比現在更加驚險,就連息川城上與宣王姬滄的對決,他都沒有感覺如此接近死亡。五柄毒蛇般的刀,從五個不同的方位疾刺而至,無論他向哪個方向閃避,必將有一把刀能夠將他刺傷,在這種情況下,傷便代表死。

沒有人能形容這五人出手的默契與速度,刀氣砭人肌膚,最快的一柄刀鋒已經刺破他的衣衫。

刀光之中,皇非身子忽然遊魚一般向側滑開。

這一步邁出,五柄刀刺出,幾乎每一柄都以毫厘之差自他身邊擦過,刀鋒的銳氣催人心寒,下一刻,皇非的劍也已出手,無光無色的黑暗中幾條人影迅速起落,刀氣劍氣縱橫如織,但偏偏聽不到一絲聲音。

劍光忽然照亮黑暗,一連四閃,四聲兵刃落地的聲音。

最後一名暗影自飛濺的血雨中疾速後退,落向空寂的黑暗,然而眼前忽然一亮,他看到了一柄劍,一個人。

劍光如血,烈陽當空。

作為暗影的人從來沒有見過陽光,但卻忽然明白那種感覺,因為這淩空一劍之威,唯有九天烈日可以形容。

血濺,刀聲落地。當逐日劍光芒逝去,已經有六把刀六隻手躺在黑暗之中,六芒星陣甚至未及發動,便已被對手攻破。

鮮血的氣息濃烈沉重。片刻之後,一個沙啞的聲音緩緩響起,“好快的劍法,難怪主上說我們不必來,王族若毀在這般人物手上,也不冤枉。”

說話的正是最後一名暗影,此時他的刀也已經落在地上,連同握刀的右手一起。在他之前,包括那名已死的暗影在內,其他五人的右手皆已被齊腕斬斷。失去手與刀,他們自然不可能再阻擋這可怕的敵人。

皇非仍舊站在六芒星陣的中心,似乎沒有移動過半步,“他說得對,你們本不該來送死。”

那暗影沉聲道:“但是我們不會讓別人毀掉王族,所以我們非來不可。”

皇非淡淡道:“我不殺你們,便是要留下你們的眼睛,讓你們親眼見證王族的毀滅,現在你們可以讓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