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策天之戰(2 / 3)

一名暗影歎道:“身為暗影,我們絕不可能看到王族毀滅,而你也未必真正能夠毀滅王族。”

皇非不再說話,徐徐向前走去。隨著他前行的腳步,天日漸開,黑暗漸逝,當光亮即將取代黑暗的一刻,五名暗影已經無聲倒下,竟是同時震斷心脈而亡。

皇非沒有回頭,隻因天光之下出現了一片旖旎的美景,一縷清揚的琴音,悠悠飄來。

琴音仿佛自天邊傳來,花海卻在眼前。無邊無際的花海,在無邊無際的雲霧之中若隱若現,一種奇異的幽香如同夜色一般,讓人無需用眼睛便能感覺花朵的美麗。

霧很濃,卻很溫柔,幾乎每一朵花都帶著朦朧的光彩,卻偏偏讓人感覺那樣清晰,那樣豔麗。花姿搖曳,脈脈多情,對於生活在王城中的人來說,幾乎沒有人不知道溫泉海上的子夜韶華,但是每當夜色快要降臨時,卻沒有人敢走入這片花海,隻因一旦在夜霧之下靠近這誘人的仙境,無論心誌多麼堅強的人也會瘋狂癡迷,傳說他們會想起自己一生最快樂的事情,又或是最痛苦的事情。

子夜韶華,花色千般,曼妙如幻,亦如這塵世萬象,人間煙雲。琴聲如水,輕輕流淌,轉過花海雲海,夜色霧色,不知何所去兮何所終。

皇非此時站在花海之中,一動不動,右手握在劍柄上,冰冷穩定如同磐石。但是在浮繞飄搖的霧色下,他麵上似有輕微的汗珠滲出,握劍的手越來越緊,幾乎已經可以看到發白的指節。過了片刻,他忽然向後退了一步,在花海之上盤膝坐下。

那琴聲便在這瞬間變得清晰無比,仿佛一隻無形的手,在這花海中描繪出重重優美的畫麵。皇非麵色竟然略微有些發白,跟著再次閉上了眼睛。在六芒星陣中閉目時,他仍舊冷靜而自信,縱然身入黑暗,卻能一招斃強敵於劍下,然而現在,他雖然不聽不看,臉上卻已漸漸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驚才絕豔少原君,名動天下楚皇非。天下人在談論到少原君時,往往會想起四個字——琴、棋、劍、兵。據說沒有人能同時在這四件事上與少原君爭鋒,而這四件事中排在第一的便是琴。皇非琴技之高,普天之下恐怕沒有幾人能夠相較,花前月下,輕弦可動佳人心,烽煙沙場,金聲可喪英雄魂。聲發指下,琴意由心,所以一個擅琴之人,往往對琴音的理解比普通人更加深刻,能夠打動他的琴音,也必然有著某種深切動人的感情。

花香在畔,琴聲入耳。皇非握劍的手更緊,明知這是比六芒星陣更加可怕的陣法,懾敵喪膽的逐日劍卻始終不曾出鞘,隻因此時在他眼前,是一幅幅深深淺淺如血的畫麵。

花海無盡,刺目的血色。九重紗衣,七弦琴,三月飛花,花如血。十餘年前,曾經的少原君府,刀槍劍戟環伺,花零落,琴聲揚,錦衣烏發的女子唇畔浸血,弦下輕歌,動了鐵血軍容,催得千人淚下。

楚都烈焰,烽火衝天,新婚夜,花燭殘,上陽宮中烈火焚親,九天兵戈驚塵寰。一身嫁衣的嬌嬈紅顏,碎鳳冠,裂紅妝,千裏江山殺伐路,斷了今生恩義,無親亦無情。

息川城,生死戰,日落千山風塵冷,血鸞奪色逝水長。那一片水火之間,誰是天地的主宰?誰是地獄的王者?赤衣紅袍飄如血,人在前,劍在手,寒鋒入心的刹那,指間是溫熱的鮮紅;眼前絕魅容顏,笑眸如血,曼殊花下人何在,一曲離殤,相見無期。

皇非身子微微一震,一縷血色忽然自唇角徐徐染下。不過是花下琴音,竟已令他身受內傷,子夜韶華的迷幻,再加上九幽玄通的真力,足以令任何人心魔叢生。

曾經愛過的,恨過的,得到的,失去的,這世間有什麼人,能夠真正跨過自己的心魔?

少原君一生風流輕狂,擁三千姬妾,號鐵血千軍,打馬青樓,縱酒金闕,他永遠身處最輝煌最光明的地方,受萬人擁戴,被萬眾矚目。人生燦爛莫過於此,世間英雄莫過於此,然而他畢生追求的究竟是什麼?他心中珍惜的又是什麼?是榮華富貴,玉樓金闕?還是王侯霸業,執手山河?是那多情的紅顏,還是劍下的知音?是光輝燦爛的一生,還是留名青史的傳奇?

皇非驀地睜開眼睛,長嘯穿雲,聲震九霄。無邊花海風催如浪,仿佛現出一片赤紅的顏色,天際血日,花殘似血,逐日劍動,劍下飛血。

血海之中,瑤琴裂,嫁衣燃,金闕毀,蒼穹亂。琴聲忽變,急如千崖流瀑,雨摧冰壑,仿佛九州之水,風雲滔天。

天日暗如深淵,血色比黑夜更濃,何人執劍,何人相殺?至親至愛,知己知音,琴歌血衣,劍氣奪命。撫琴的慈母,絕情的紅顏,一道道劍光最終化作火中的赤袍,狂肆的風姿,那一劍追魂,似從九天劈落的驚電,仿佛就要擊向心間。

逐日劍芒忽然亮起。

長嘯聲止,皇非眼中射出奇異的精光,劍在手,似是昔日一戰重臨人間。烈光綻,風雷動,天際星隕如火,血光漫空,一劍穿心而過。

紅衣空落,幻影交錯。虛空中仿佛傳來錚的一聲弦響,琴聲便在此時戛然而止,一切幻象逝如雲煙。

溫泉海上萬花如舊,風中花落無聲。夕陽西下,斜映那一身血色的戰袍,那一雙冰冷而穩定的手,那一柄多情亦無情的劍。

一片飛花溫柔地撫過劍鋒,輕輕飄落,一分為二。

天邊日暮似火,壯麗而燦爛的光輝正濃正烈,獨立在夕陽下的身影顯得如此高傲,卻也如此孤獨。

英雄無情。英雄之路,豈非本便孤獨?

逝去的已然逝去,曾經的選擇早已塵埃落定,無論再重複多少次,他都不會伸手挽留無緣的感情,也終會刺出那絕情的一劍。情困於心,非是男兒本色,王者的孤獨,或許隻有另外一位王者才能真正懂得。

策天殿,高入雲。九霄神宮同樣孤獨,陌下紅塵花開無聲。

當皇非踏上策天殿最高處的神台時,天穹虛茫,飛雪隱隱,一抹青衣身影衣袖隨風,靜靜站在霧靄的盡頭,衣下飛雲出塵,滄海茫茫,那身影仿佛也有著孤寂的清冷,高傲的寂寞。

不是孤獨之人,又怎會到達這九域的巔峰?不是驕傲的人,又怎配站在這九域的巔峰?

台下有琴,無酒,琴弦已斷,曲已絕。

遙望塵寰的人雙眸寂靜蕭索,仿佛看過了三千世界,漫漫浮雲,任何事情都已無法將他打動。

一副棋盤半隱雲靄之間,黑子如星,白子如玉。縱橫天下的棋局,是否此時已到了盡頭?

聽到皇非的腳步聲,子昊淡淡微笑,“你來了。”

“我來了。”皇非的劍早已入鞘,英挺的身形在雲氣之中仍舊那樣完美奪目,但是身上迫人的殺氣卻早已消失,步履之間反而更添從容淡然。

無論是誰能夠從自己的心魔中走出,掙開心中的執著與妄念,對所有事情的看法或許都會有所改變,所追求的東西或許也會有所不同。

皇非在棋盤對麵坐下,微微笑道:“聽君一曲,不枉此行,但可惜了這絕世名琴。”

子昊轉過身來,“逐日劍名不虛傳,此琴此曲與有榮焉。”

皇非道:“你原以為我應該到不了這裏?”

子昊亦拂袖落座,棋旁無酒,卻有茶。一隻紅泥小爐中沸水翻滾,水滿則溢,爐火漸熄,子昊抬手斟茶,仿佛在款待一位多年未見的老友,“君若不至,此茶又有何人能飲?此局又有何人能解?”

皇非端茶品味,笑道:“好棋。”說著拈起一枚黑子,隨手置入局中。

這棋局本已極盡變化,雙方所走的每一步都已妙至毫巔,到這時候,等閑難再有破局之路。但這一枚黑子入局,忽然柳暗花明,峰回路轉。子昊點頭讚道:“的確好棋。”亦抬手落下一枚白子。

皇非似乎極是愉悅,道:“昔日一局滄海餘生,我一直很想與你再下一盤棋,隻可惜俗務纏身,始終沒有這個機會。”

子昊笑道:“棋逢對手,酒逢知己,皆是人生快事。這一局棋,我也等了很久。”

皇非道:“放眼天下,能共飲一醉的人雖有,但琴、棋、劍、兵皆能品茶而論的,卻唯君一人。”

子昊輕聲歎道:“唯君一人,一人足矣。”

皇非亦歎道:“一人足矣。”

兩人說話之間,手中棋子不斷落下,誰也不曾有半分停頓。盤中局勢早已天翻地覆,風雲動蕩,幾乎已經到了寸土必爭的地步。此時子昊白棋將落,皇非端茶的手似乎微微動了一動,子昊的衣袖也輕輕一拂,然後白子落在一片黑子中間,盤中頓時形成一個生死劫。

“妙。”皇非俊眸淡淡一亮,兩人目光之間似乎有某種別樣的氣息流動。這一著棋雖然精彩,卻並沒有對黑子造成致命的威脅,但對弈的雙方卻都知道,皇非讚的並不是棋,而是那雙落子的手。

原來在方才白子將落的刹那,皇非左手小指與無名指突然拂出,便有兩道真氣射向棋盤。他非但早已料到了子昊落子的位置,更以精純的真氣封住了那附近所有方位,卻沒有震動任何一顆棋子。無論是誰,想要避開這兩道真氣的阻擋將棋子放入棋盤,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然而子昊的手亦在那時晃了一晃,那輕微的晃動就好像雲中幻影,稍現即逝,卻在絕不可能的瞬間化解了皇非所有阻擋,將那顆白子放入了本該放入的位置。

這其中精妙奇巧的變化無異於一場驚心的決鬥,其中滋味也唯有兩人心知肚明。

皇非放下茶盞,複將一枚黑子拈起,棋子落入棋盤。就在他收手的瞬間,棋盤上卻似突然生出一股奇妙的力量,那黑子微微一震,竟然自行向上跳去,眼見便要落向一塊空白的角落,變成一著無用的廢棋。

皇非的手正收回到一半,屈指微彈,一道勁風迎空而去。子昊袖中的手亦連拂三下,那黑子在半空中滴溜溜旋轉不休,被兩股真力帶得越轉越急。皇非目露笑意,單掌憑空虛按,啪的一聲輕響,黑子終究落在原先的位置,截殺白子一條大龍。

子昊亦點頭讚了聲“好”,輕輕抬手拂袖,一枚白子落入指間。就在這時,棋盤上驟然生出意想不到的變化,隻見所有棋子在刹那間都已改變位置,便好似滄海桑田,繁星流轉,靄靄雲氣隨風飄拂,化作探不見底的迷霧。方寸棋盤無論落子何處必然是錯,必是敗局。

子昊拈棋的動作極緩,手在變,棋局亦在變。皇非指尖輕輕敲擊著棋盤邊緣,黑子白子,錯綜成謎,待到後來幾乎已令人眼花繚亂。這對弈的兩人,竟是誰也不肯讓對方輕易落子,誰也不肯讓對方搶占一絲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