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機關之戰(3 / 3)

召玉隨口道:“若君上殺不了他,那豈不是……”話說一半驟然停住,方飛白接著道:“息川之戰唯有一次,就如姬滄也不會有第二次機會與東帝聯手暗算君上。事到如今,他們雙方都已無留情的餘地,此次不是他死,便是君上再難回來。”

召玉聞言心頭一驚,這時深夜中兩道身影掠上高崗,瞬間到了眼前。二人見是瑄離與吳期,縱馬迎上前去,先後問道:“城中情況怎樣?”

瑄離回頭看了一眼烈火衝天的城池,沒說什麼。吳期道:“赤焰軍餘下幾名上將被我們宰了,城內江水倒灌,已無立足之處,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息川城便會消失。”

召玉焦急問道:“那君上呢,他人在何處?”

此時瑄離轉回頭來,淡淡道:“他們決鬥的城樓很快要被淹沒了。”

吳期蹙眉道:“城中所有出路已被水火封閉,若非瑄離先生熟知機關,我們倆也難出來,但相信憑君上的武功不會有事。”

瑄離輕輕一彈衣袖,道:“換作平常倒也罷了,少原君什麼陣仗沒有見過,不過若他和姬滄交手時受了傷,那便絕對出不了息川城。”話音方落,腳下高崗一陣劇烈的震動,汐水浪濤衝天,地麵出現一道巨大的裂縫,向著高崗這邊一直延伸過來。前方息川城半邊城池徐徐倒塌,往洪水之中淹沒下去。

眾人都為這劇烈的地動而震驚,眼見江水灌入裂縫,山石不斷垮下,似有形成斷穀之勢。方飛白隻得傳令烈風騎向後撤退,眾人馳馬奔下高崗。召玉走在最後,頻頻回頭,突然微一咬牙,竟掉轉馬頭向息川城奔去。

前方地裂越來越大,召玉嬌聲輕叱,縱馬而過,跨越洶湧而來的江水,落在對麵。身後傳來呼叫之聲,她卻置若罔聞,急策駿馬衝向快要毀滅的城池。風中傳來濃重的煙火氣息,悶雷滾滾,隱約在雲層背後響起。待接近息川時,地麵裂痕如織,江水橫流,紛湧著向城中灌去,每行數步便有土石塌陷,馬蹄深陷其中,再難前行。召玉索性掠下馬背,施展輕功趕至護城河前,烏雲下一道輕閃掠過,隻見息川城已經坍塌大半,城門淹沒水中,根本無法出入,半空中飛火紛落,駭人耳目。

召玉自幼在海邊長大,熟知水性,眼見無法入城,隨手將外袍甩掉,露出貼身勁裝,縱身便躍入激流咆哮的護城河中,深深潛了下去。

護城河與地底機關相連,湍急冰冷的水流灌向城下暗河,複又湧入城中。召玉憑借內功閉氣不斷下潛,饒是她水性極好,也是險象環生,但江水向城中倒灌,順流而入卻也節省不少力氣。過了許久,前方數道激流翻湧,形成大大小小的漩渦,更有許多泥沙雜物卷落。

召玉知道已到城中,借勢而上衝出水麵,剛剛睜開眼睛,一道黑影帶著火光當頭墜落,卻是城上倒塌的鼓樓砸了下來。此時息川城早已經看不到半寸實地,水麵上到處露出樓宇屋角,放眼望去,牛羊人馬浮屍成片,火光劈啪蔓延,一片天地將傾的駭人景象。

召玉避開落石,抬頭看向城樓,就在她轉身之時,唯一尚未被洪水淹沒的城樓上突然爆開一道驚人的光芒。

即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召玉亦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劍氣衝流,江水掀起半丈高的驚浪,城頭火焰在劇烈的氣旋下向著烏雲重重的夜空射去。赤色如血的劍光,伴隨著金色烈芒直衝雲霄蒼穹,瞬間刺目如盲。

黑夜似被血色籠罩,雲層之後悶雷震響,忽然裂開數道糾纏的電光,照亮水火大地。

一片白衣,一道赤影,在重雲電光間同時飄落。

姬滄放聲長笑,“皇非啊皇非,竟能擋我百招劍法不露分毫敗象,天人交感,這一場雷雨可來得恰到好處。”

皇非抬頭看向流火紛紜的夜空,淡聲說道:“星火隕,王者逝,此戰之後,天地將崩。”

姬滄點頭道:“天命難違!”

皇非唇角勾出冷冽如霜的微笑,逐日劍鋒芒漸盛,突然自他身前爆起一團耀目的光影,劍影雨落,刹那間姬滄周身前後盡被光焰籠罩,令人生出天羅地網的錯覺。

姬滄狂舞的衣衫倏然靜止,手中血鸞劍卻響起一聲若有若無的龍吟。

劍嘯貫耳,焰光陡暗。逐日、血鸞二劍以肉眼幾不可察的速度驟然交擊,但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皇非清嘯一聲,忽然向側斜移三步。

若是此刻夜玄殤或是子昊那般高手在側,定然會擊掌大讚。隻因皇非變招之間倏忽進退,完全任由身體做出最精微的反應,已到了心神合一,妙至毫巔超然的境地。

劍下無情,無勝負,無生死,亦無成敗得失。

就在此時,姬滄妖冶的紅衣驀然被風吹拂,獵獵狂響,周遭水霧急轉如飛,生出雨驟風急,詭異莫名的景象。

天地雷鳴,再次滾滾而過。召玉目瞪口呆地看著城樓之巔赤龍般疾飛狂舞的雨光,周遭燃燒的烈火似是雲焰叢生,在那驚心的赤色之上籠罩重重金色的光芒,如同神跡般離奇駭人。

皇非冷峻的雙目中爆出懾人的精光,逐日劍烈芒大盛,先是破空而起,跟著速度激增,長虹追月般劃過兩人之間風雨肆虐的夜空,向著姬滄眉心電射而去。

大雨傾盆而下阻擋了召玉的視線,淩空肆虐的劍氣更是激得人睜不開眼目。

絕無可能臣服對方的兩大高手,唯有以生死一決勝負,征戰天下的王者之路,永遠是為強者所開。

姬滄縱聲長嘯,衝天斜飛,一個翻騰竟到了城樓之外,雙足之下便是水火交流的城池,而他如神魔降臨一般憑空虛立。

隨著周遭真氣不斷流轉,血鸞劍邪異的光芒好似血鳳展翼,可見這最終的一擊將是怎樣的驚天動地。

皇非唇畔的笑容已經徹底消失,取而代之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決絕冷酷的神情。劍芒忽然斂去,現出卓傲的身姿,便如白龍穿雲,直掠而去,完全無視身處烈焰飛舞的高空。

半空中逐日劍金色的鋒芒掠過風雨水火,帶出席卷八荒的淩厲劍氣,無光無色,唯有一片沉淪的血紅。

日落千山天地終。

血鳳亦在此時驚雲破霧,衝上雷霆九霄。

電光閃過,現出兩柄絕世利器令人目眩神顫的交鋒,召玉被這突如其來的場景駭得魂飛魄散。重雲之下厲嘯震耳,突然爆起了光照數裏震破虛空的電光火團。

大片大片的烏雲當空傾瀉,息川城上日月無蹤,天地失色,一道刺目的流光劃過無底的黑暗,向著岐山方向遙遙落去。

日落星隕,直墜蒼天。暴雨漸收,露出危樓殘城,火光之中對立的兩人。

飛焰迎風起舞,在華魅無雙的赤袍上徐徐盛開,血流沿著城樓石階蔓延而下,曼殊花開漫山遍野,無邊無際的豔色,染透了一人手中逐日光芒,點點滴滴自劍尖落下,化作一泓晶瑩瀲灩的碧泉。

四周樓閣早已經不住劇烈的衝擊,紛紛下沉坍塌,逐漸沒向洪流之中。漫天火舞,仿若落花,流水滔滔,長逝而去。

姬滄仰頭向天,看向風雷雲動的夜空,血鸞劍回手入鞘,說道:“好一招日落千山,好一柄逐日劍,好一個少原君。”

皇非轉身道:“我曾經說過,我若再勝了你,你的性命便是我的。”

姬滄長歎一聲,走向那張血玉古琴,“今日之後,世上血鸞劍葬,奪色琴絕,可惜直到今日,你我終究還是敵人。”

“的確可惜。”皇非忽然笑了一笑,“一山不容二虎,這樣的道理,宣王又豈是今日才明白?”電光火舞中,他白色的衣衫隨風飄揚,臉上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悲,那一絲笑容亦倏忽而逝,隻餘下相對的雙眸,十年的光陰。方才兩人最後一招交手,逐日劍一式“日落千山”終占上風,犀利的劍氣早已震斷姬滄心脈,此時生機盡絕,全憑他渾厚的內力支持,任是大羅金仙亦再無回天之力。

姬滄漫然而笑,落座案前,“不錯,所以本王毀掉烈風騎時也從未手下留情。隻是有些事情本也分不那麼清楚,無論敵友總算相識一場。”他抬手斟酒,皇非落座對麵,舉杯一飲而盡。

姬滄杯酒沾唇,廣袖落處錦衣上魅紅刺目,流離彌漫,已將飛雲金線徐徐淹沒,“沒想到宣楚兩國叱吒風雲,如今皆盡灰飛煙滅,倒成就了王族一盤江山棋局。”

皇非輕拭重歸手中的逐日劍,說道:“天下戰局彈指存亡,不過尋常而已,待到終局之時,我必會讓東帝付出應有的代價。”

姬滄長眸微闔,低聲道:“他的條件是什麼?”

皇非淡淡道:“血玲瓏。”

“血玲瓏嗎?”姬滄手腕輕震,掌心一泓赤光幽豔浮泛,血色靈石被他以僅餘的內力催動,越發照得其人容色妖肆,直奪眼目,“九石出,天下一,這九域諸國分立千年,如今終於要到盡頭了。”

玲瓏幽光映入皇非俊眸底處,浮沉明暗,一片莫名的色澤。姬滄杯中酒盡,身子忽然微微一震,一縷豔紅徐徐自唇角溢出,白玉杯上,色若琉璃,一直染透細狹的長眸,流出慵然笑意。

“也罷,今夜便再奏一曲,日後相見無期,你我緣分當絕。”

他隨手拋掉杯盞,拂袖轉身。

血色沿著冰弦漫開,一縷琴音響起在漫天戰火之下。曾經沙場烽煙回眸相見,血戰千軍放手相搏,曾經大漠殘陽縱馬逐敵,碧波萬裏仗劍驚濤。放馬江湖,曾有多少山間醉飲,共看清風流雲,星月滿天。琴上飛歌,曾有幾度並肩紅塵,共見千裏繁華,煙雨江山。

杯中酒已盡,烽火漫天地。皇非自琴音響起便始終一言不發,眼底水火交流,仿佛一幕幕往事飛掠心頭。幾多勝負笑語,幾時生死約誓,弦上音,三尺劍,都隨這一天烈焰,化為殘雲飛煙。

千峰似海,曼殊花叢中,曾有一人一曲,蒼山絕響,一人醉臥花海,白衣如雪,笑如風。

待到一曲終了,姬滄忽然仰首長笑,弦斷琴裂,笑聲戛然而止。空中雷電交加,風雲摧,高樓崩,此時的皇非,一口鮮血噴出,手中玉杯成片。斷琴晶玉碎成齏粉,紅衣白袍同時向著城下墜落,召玉驚叫一聲,“君上!”縱身撲了過去。

皇非一口心血噴出,墜入水中頓時清醒了數分,抬手觸到一人嬌軟的身軀,隻覺一股大力將自己向上推去,想起方才隱約間聽到召玉的聲音,反手拉住身後之人,同時衝出水麵,回頭看向城樓。

整座城樓崩塌下來,隨著滾滾驚浪淹沒殆盡,再無片痕。烈風暴雨從天而降,瞬間天地盡暗,曾經刻骨銘心的琴音飄然而逝,血鸞劍葬,奪色琴絕,這世上再也沒有一柄劍,能與逐日爭鋒,也再沒有一個人,能與少原君並肩縱橫,指點江山。

“君上快走吧,息川城要毀了!”召玉看著四麵洪水席卷而來,忍不住出聲提醒。皇非微一閉目,斷然轉身,與她一起潛入水中,向來路而去。這時江水肆虐,巨大的洪流不斷衝入城中,狂湧咆哮,召玉之前順流而來,未費太多力氣,可是現在逆流而出,卻幾乎絕不可能。兩人數次閉氣下衝,皆被激流卷回。皇非與姬滄一戰雖然斬殺宿敵,但自己也受傷不輕,如此牽動傷勢,又是兩口鮮血嗆出,刹那間竟有種精疲力竭的感覺。

雷電風雨更添洪水威勢,召玉眼見無法原路返回,潛下去摸索一番,回來道:“君上,瑄離先生說過,王師在四麵城門都設有機關,隻要找到機關樞紐,我們便能從城門出去。”

皇非調息片刻,道:“玉兒你無需在此送死,憑你的水性,一個人出去應該不難……”他話未說完,召玉忽然在水中緊緊抱住他,叫道:“君上!玉兒既然回來找你,今天就算死也要和你在一起。玉兒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獨自離開!”

傾天暴雨淋漓激濺,電光下女子秀豔的雙眸仿若火焰一般,有種決絕熾熱的光彩,即便是漫天大雨之下亦那般清晰動人。皇非看她半晌,倏然一笑,“說什麼呢,本君怎麼可能死在這裏?啟動機關需要時間,我們要在城毀之前找到樞紐所在才行。”

召玉眼中掉下淚來,滑落臉龐卻早已分不清是雨水江水還是淚水,跟著又是一笑,返身向水底潛去。兩人一同尋到城門處,水中視線模糊,幾乎分不清方向,一口真氣用盡,不得已又浮上水麵。城中暴雨遮天,仿佛末世降臨,四周到處都是駭人的漩渦。兩人再次下潛,依舊一無所獲。召玉摸到城門卻無法探知機關,不由心急如焚,拔出腿上水刺奮力戳向城門。皇非抓住她的手,搖了搖頭,正要帶她上去,卻突然感覺城門轟隆一震,忽然徐徐向上打開。

召玉大喜之下,張口欲喊,但是城門開時,外麵一股激流迎麵衝入,猛地將她向後推去。

皇非反手拉她,卻被激流一同卷入,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城門處忽然有人伸手扣住了召玉肩頭,將他二人向外拖去。

召玉水性本佳,得此助力,與皇非一起全力上衝,過不多久三人同時衝出水麵,暴雨中看不清那人是誰,跟著一個巨浪打來,將他們再次向下衝去。

那人顯然水性更甚召玉,始終緊扣她的手臂。三人順流漂浮,有驚無險,最後終於在汐水下遊上岸。召玉剛剛喘了口氣,發現救他們出城的原來是瑄離,方要開口道謝,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

她驀然回頭,隻見整座息川城全然沉沒在黑暗之中,再也見不到半點蹤跡。她永遠忘不了此時皇非望向息川的眼神,那是一種絕利的鋒芒,更是一種深刻如刃的感情。當息川城與赤焰軍一同毀滅,曾經威震天下的烈風騎踏破雨夜呼嘯而至,皇非吐掉口中鮮血徐徐起身,親口發出了追擊王師的命令。夜空之下暴雨止息,烏雲風雷滾滾而來,卷向黎明之前的九域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