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百仙聖手(2 / 3)

叔孫亦雖見石台機關距離息川城尚有數裏之遙,但知宿英熟知機關奇術,絕不會危言聳聽,問道:“可有法子抵禦?”

宿英道:“我們城中的弓弩無法射到那麼遠的距離,若換作輕巧箭矢,卻又無法造成威脅。”

叔孫亦蹙眉道:“若我們與對方兵力相當,倒可以派騎兵出城,逼退赤焰軍,奪下石台,再不濟也可以火雷就近摧毀,但現在赤焰軍布陣森嚴,兵力倍數於我,我方戰士出城不能離開弓弩所及的範圍,否則便會被對方大軍圍剿,得不償失。”

宿英也知近日王師為從城中暗道疏散百姓已經派出不少兵力,目前所餘已是守城底限,倘若再有過大的損傷,莫說破陣殺敵,便是守住息川城也難做到,一時頗覺棘手。

眾人商議一番,回營入見東帝。今日蘇陵率軍接應百姓,護送糧草軍需,恰好入城參見,正陪東帝下棋。室中生了兩盆銀絲炭火,一片暖意融融,紫銅爐中不知用了何種薰香,氣息幽微清鬱,仿若暖春和煦。子昊身上仍舊披著狐裘,神色一如從前,總是帶著些許倦意,看情形身子始終不見大好,但一日日下來,也總沒出什麼岔亂。聽了叔孫亦和宿英的稟報,他目光並不曾離開棋盤,手拈棋子淡淡說道:“照此情況,目前息川城中的機關雖然無法摧毀石台,但卻可以抵擋攻擊,對方想要破城應該也需要些時日。”

宿英低頭沉思,說道:“消耗很大,來不及補充,也擋不了多久。”

子昊隨手在盤中入了一子,轉頭看向回廊前零星飄落的飛雪,道:“不能太久,汐水很快便會結冰。”

外麵傳來窸窸窣窣雪落之聲,沒過多會,剛剛露出數日的青石地麵便被雪色覆蓋,一片冰寒顏色。息川城所處之地雖不似北域那般嚴寒,但時至深冬,再有兩場雪下,汐水深流也會進入漫長的冰封期,屆時必然影響城底機關運轉。宿英看著庭外皺起眉頭,過了一會兒,說道:“照這樣下去,最多也不過半個月時間了。”

子昊重新往棋盤上看了一眼,再落一子,“半個月已是極限,你們便去安排吧。”

這時門簾被人掀起,一個碧衣身影帶了幾絲雪花飄入,卻是和蘇陵一道前來的離司捧了熱茶過來,見宿英他們也在,一邊近前見過,一邊說道:“主上,息川這裏可真冷,眼見著又下雪了呢,帝都還是要好得多。”

蘇陵此時方才抬頭,放下棋子站起來道:“不成了,臣認輸了。”跟著對叔孫亦等人微微點頭。叔孫亦悄眼看去,隻見棋盤上白子深入敵腹,原本咄咄逼人,鋒芒極盛,卻在中盤便被黑子當中截斷,而後剿殺分食,變得難以收拾,終至落敗收局。

子昊笑了笑,道:“你今日心神不定,這一局輸得冤枉。”

蘇陵倒也不在乎輸贏,不改溫文從容,“臣心中的確有事,方才又聽叔孫將軍他們提起攻城機關,似乎極是厲害,便更加有些心不在焉了。”

子昊將棋子擲回盒中,閉目片刻,說道:“時間差不多,你們也該回去了,息川很快便會開戰,不必再入城來。”

蘇陵道:“是,臣明白,臣會照主上的吩咐,盡力安排所有人疏散到洗馬穀,並調回昔國軍隊保護,主上放心便是。”

叔孫亦聽蘇陵說將百姓疏散至洗馬穀而不是更近也更安全的帝都,心中不由微覺詫異。離司卻道:“主上這次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子昊搖了搖頭,道:“朕若走了,軍心會散,息川城撐不過十日,更何況……”他看了叔孫亦幾人一眼,瞬目一笑,“他們擔不起這個責任。”

聽得此言,宿英、墨烆倒未覺怎樣,叔孫亦眼底卻是微微一動,跟著垂下目光,隱隱蹙眉。卻聽離司又道:“那不如我也留在息川吧,主上身邊沒個貼心人照顧,總叫人放心不下。”

子昊不置可否,問道:“靳無餘和樓樊的傷勢怎樣了?”

離司道:“靳將軍受的是外傷,傷勢雖未致命,但需臥床休養,所以還要些時日才能恢複。樓將軍被姬滄震傷經脈,蘇公子花了一天一夜時間助他行功,現在已好了大半,我們來時,他還定要隨軍壓陣,後來被王後喝住,才極不情願地留在了帝都。”

眾人想起樓樊那急躁脾氣,讓他待在帝都眼睜睜看人打仗,還真是比殺了他都難受,不由皆盡莞爾。子昊唇角亦是微露笑意,轉頭對蘇陵道:“他們兩個在傷勢痊愈之前,待在帝都哪裏都不許去。”蘇陵自然知道這兩員大將最是衝動,若在息川定然壞事,主上本便是故意將他們支回帝都,點頭答應下來。子昊複又看向離司,聲音微微轉柔,“你回去好好照看靳無餘,他性情耿直剛烈,現在有傷在身不能參戰,心中定然焦躁,你素來體貼細致,處事穩重,又精醫道,且多用些心。”

離司本來很想留在息川,但知主上說一不二,無奈隻得從命,一時也未留意子昊說話的語氣和平常不太一樣。叔孫亦複又抬頭看了她一眼,目露思忖之色。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墨烆突然低聲喝道:“什麼人!”反手推開雕窗。子昊在窗戶打開之前目光已經落向外麵,雪中閃出少女清秀的容顏,含夕懷抱著雲生獸從窗前站起來,轉到門口叫道:“子昊哥哥。”

子昊見她手中握著團晶瑩的冰雪,微微一笑,道:“是你。”

含夕看了看蘇陵等人,對子昊道:“我見下雪了過來找你玩,但走到門口,看他們在和你商議事情,就沒有進來。”

子昊點頭道:“也沒什麼要緊事,朕原想一會兒便過去看你。”對蘇陵等人道,“你們都去吧。”

眾將見狀紛紛告退。含夕目送眾人離去,轉過身來問道:“子昊哥哥,城裏的駐軍好像越來越少,今天早晨便隻剩下不到一萬的士兵了。”

子昊眸波微抬,“你知道城中的兵力?”

“嗯,你不記得了嗎?在楚國的時候你教過我如何點兵,後來你跟且蘭姐姐談論兵法的時候,我不也旁邊聽著嗎?”含夕說道。子昊笑了笑道:“朕教你的東西太多,還以為你貪玩沒放在心上。”

含夕靜靜站著,側頭看他,“子昊哥哥,我聽說赤焰軍足足有十萬大軍,我們跟他們差得這樣多,是不是根本贏不了他們?”

“朕是否也教過你,兵貴精,不貴多。”子昊唇角含笑,拂手掃過棋盤上廝殺糾纏的雲子,道,“你若不信,便執白棋,看是否贏得了朕。”

含夕走到案前低頭看去,隻見方才的棋局已被打亂,棋盤上大部分黑子被他收入盒中,白子四麵八方包圍對手,占盡優勢,而黑子隻餘稀疏十幾,點綴在白子陣中,寥若晨星,處於完全的劣勢。含夕抬頭看了看子昊,跟著取子落盤,子昊隨手在西北角應了一子,含夕見他這一子既不補劫,又非開拆,皺了皺眉,再次落子。外麵落雪簌簌,很快壓滿枝頭,兩人便這樣一個坐著,一個站著,棋盤上嗒嗒聲響時隱時現,起初含夕應手甚快,但漸漸越來越慢,到最後甚至思索許久才抬手落下一子。時間似乎過得很快,又似乎早已停止不動,盤上棋局隨著二人起手落手慢慢變化,逐漸呈現出中央白龍黑龍你死我活的對殺局麵。

此時含夕在中盤落下一枚白子,突然哎呀一聲,遲遲不肯抬手。子昊低頭飲茶,微笑道:“可以悔棋。”

含夕雙目盯著棋盤,片刻後抬手道:“這是四劫連環,最多和局,也算不得我輸。”

“是嗎?”子昊手執茶盞淡淡一瞥,拂袖一子入局。含夕輕輕啊了一聲,瞪大眼睛,隻見局中本來互不相讓的四劫連環瞬間形成了單劫,黑子這一手劫殺,竟然將中腹之地全部放棄,可謂險之又險,但是利用劫爭反占優勢,數目已經多過白子。棋局變幻仿若滄海桑田,含夕慢慢坐下思索半天,無奈之下消劫吃掉中腹黑龍,但子昊連續兩子取右方,補左地,局麵瞬間天翻地覆。含夕有些不能置信地看著棋盤,心中知道敗局已定,手拈棋子沉默不語。

若換作平常,走到這樣的局麵她必定早已棄子認輸,或者耍賴悔棋,今日卻似乎十分執著。子昊也不催促,隻是把盞倚榻,淡淡相視。此後含夕數次調整布局,意欲挽回敗局,卻是回天無力,終以慘敗收場。含夕看了棋盤半晌,抬頭問道:“子昊哥哥,其實你早已經算準了每一步棋對嗎?這局四劫連環是你一手布置出來的,你手中的每一顆棋子都是有目的的吧?”

子昊淡聲道:“棋局多變,牽一發而動全身,每顆棋子自然有每顆棋子的用處。”

含夕道:“你曾說過棋局戰場、世事人心皆是一樣,錯綜複雜,那是不是每個人也像這棋盤上的棋子,都在你心中算得一清二楚呢?”

子昊一笑道:“天地為盤,世事為局,人心千變萬化,如何真正算得清楚?”

含夕眸若星潭,倒映出男子清冷的身影,微微一漾,仿佛落花飄零,流水無聲,“子昊哥哥的話就一定可以,我知道。”說著她抱著雲生獸站起身來,走出兩步,回頭笑道:“改日我再來找你下棋。”

窗外雪色紛飛,一片寂然清靜。子昊目送含夕俏麗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雪苑深處,許久之後,微微闔目輕歎,眼底光陰明滅如染,一瞬消逝無痕。

息川城中早已在數月前便修造了兩條暗道,直通城外七鬆岩下的山穀,此時晝夜不停疏散百姓出城。重雲密布,大雪紛飛,冰天雪地裏車行馬嘶人心惶惶,避難的百姓彙成兩條長長的人流向著城外湧去,喊爹帶娘,扶老攜幼,不少人遙望家門,伏地痛哭,令人聞之心酸。兩側負責護送的王師戰士不停讓出馬匹鬥篷,照顧幼兒老弱先行,同時催促眾人加快腳步,但即便如此,仍有大批百姓尚滯留在城中。在這樣的天氣下,每天能夠安全離城的人數也是有限。

蘇陵縱馬來到城中望台之上,看著滿城百姓拖兒帶女顛沛流離,眼前大雪遮路,寸步難行,不由暗歎老天不仁,忽聽身後有人叫道:“蘇公子!”轉頭望去,隻見叔孫亦來到身邊,苦笑道:“這場雪來得真不是時候。”

蘇陵輕聲歎道:“是啊,若再晚幾天,我們就從容多了。”

叔孫亦道:“剛剛收到回報,汐水有些地方已經略見薄冰,恐怕當真過不了多久便會大雪封江,按照主上的計劃,肯定是要趕在這之前動手。”

蘇陵望向滿城茫茫白雪,片刻之後說道:“半個月,都難。”

叔孫亦點了點頭,轉頭看他一眼,突然問道:“公子有沒有覺得,主上心中好像有些其他的打算?”

蘇陵側眸相望。叔孫亦道:“有些話不知當不當問,或許是我想多了。方才主上命公子將王域百姓往洗馬穀疏散,為何不是帝都,是否主上另有什麼安排?”

蘇陵唇畔優雅的微笑慢慢消失,取而代之是眼中幾不可察的憂慮,“原來先生也察覺了。”

叔孫亦蹙眉道:“息川流亡的百姓雖多,但對帝都來說並不算什麼負擔。帝都乃是天下最堅固,也是最龐大的城池,擁有完備的守禦係統以及充足的糧草供應,數百年來從未被人攻破過,以王師現有的兵力據城而守,足以保護其中臣民安全,哪怕是赤焰軍、烈風騎聯手也別想輕易撼動。但不知為何,我感覺主上竟似有放棄帝都的打算。”

蘇陵輕輕歎了口氣,道:“我不知道。”

叔孫亦意外道:“主上連對公子都沒有提過?”

蘇陵搖頭道:“沒有。主上放棄玉淵,放棄伏俟,放棄息川,都是戰略上的考慮,無可厚非,但是,如果他連帝都也放棄,那便隻有一個可能……”他後麵的話沒有說完,或許是不願出口,或許是不能出口。叔孫亦何等精明,何況心中早已猜測多時,“公子有沒有覺得,主上剛剛跟離司姑娘說話的語氣有些奇怪,倒像……像在交代什麼。”

蘇陵目光落在不遠處正替一個跌倒的孩子包紮止血的離司身上,說道:“離司姑娘心思細敏,溫順柔和,恰好能夠彌補靳無餘剛直不屈的性情,而靳無餘的人品能力也是有目共睹,定會好好待她,主上此舉算是用心良苦。”

叔孫亦問道:“公子為何不勸?”這話跟離司之事全無關係,蘇陵心知肚明,抬頭仰望飛雪,跟著無聲一笑道:“因為我相信主上的安排一定經過深思熟慮,我們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比他考慮得更加周全,所以與其節外生枝,不如盡心配合,或許隻有這樣,才是對所有人最好的結果。”

叔孫亦一怔,跟著長聲歎道:“如果連公子都這樣說,那現在能改變這件事的大概就隻有九公主了。”

蘇陵轉頭望向淹沒在白雪之中的汐水,說道:“沒錯,我也希望九公主能快些帶回好消息。”

汐水茫茫,雪覆兩岸,一葉扁舟逆流北上,在這日黃昏時分抵達了伏俟城。

臨江碼頭舟來車往,昔日喧嘩熱鬧的城鎮並未因宣軍入駐而有太多影響。數日前少原君將中軍大營移到伏俟,更因外十九部軍隊將領到達此地,各處主要街道上多了不少守軍,亦不斷見披甲佩劍的戰士成群結隊縱馬而過,惹得行人紛紛避讓,就連各路江湖人物也不例外。

輕舟靠岸,早有一輛馬車等候多時。子嬈棄舟登車,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沿江紮營的宣國水軍,夕陽之下兵戈連城,江風拂起帷帽輕紗,露出眉目清光驚鴻一瞥。

“事情怎樣了,人可在伏俟?”片刻後她轉回頭來問道。

車前洛飛說道:“自從前幾日公主命蕭言和聶七入城傳令,我早已安排人手調查清楚,那百仙聖手蝶千衣確實在宣軍之中,每日與皇非同進同出,貼身伺候。”

子嬈聞言輕輕一笑,道:“是嗎?聽說那蝶千衣頗具姿色,看來皇非豔福不淺,今晚他們人在何處?”

洛飛道:“皇非這幾日頻頻與宣軍十九部將領接觸,今晚在城中最豪華的‘曼音天’設宴款待眾將,同時還請來了汐水六城當紅的名妓莫仙奴,這種場合蝶千衣倒不太會出席。”

兩人說話間,一輛裝飾華麗並由兩隊宣軍戰士護衛的馬車迎麵駛來,旁邊跟隨著兩名紫衣小鬟,一人手捧古琴,一人背負劍囊,皆是眉清目秀,氣質不俗。兩車錯過之時,對麵車簾一動,露出一隻玉白纖美的手,指尖蔻丹晶瑩,如蘭輕現,顯然車內有人正隔簾向外看來。

洛飛壓低聲音道:“車上便是莫仙奴。皇非剛剛派人自項城將她請來,今晚‘曼音天’全場爆滿,不知有多人等著聽她名動天下的琴技,可惜莫仙奴賣藝不賣身,不知今晚會不會破了這規矩。”

子嬈倚窗看去,隨口問道:“聽說莫仙奴和秦師白交情非同一般。”

洛飛點頭道:“莫仙奴這次到伏俟城該說是衝著秦師白的麵子來的,隻不過兩人都未必心甘情願,以莫仙奴傳說中的姿容才藝,恐怕秦師白很難從皇非手中保下她。”

輕紗背後,子嬈眸光微微一漾,轉而跟洛飛低聲交代了幾句話。洛飛撓頭道:“公主讓莫仙奴免見北域十九部將領,秦師白自然感激不盡,不過這樣似乎有些危險,萬一那皇非心存不軌,就算劫出了蝶千衣,我們也不好和主上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