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不爭之爭(2 / 3)

子昊點頭道:“莫要忘了切斷外十九部聯軍的支援,否則多費周折,姬滄並非尋常庸手,亦需派出足夠的人手,防他孤身突圍。”

皇非眸光如刃一挑,說道:“姬滄若要走,王師恐怕沒有人能留得下他。我今晚來此便是要告訴王上,不要插手我和姬滄之間的事,否則一切後果自行承擔。”

子昊注視他片刻,道:“好,朕可以完全放手,息川之戰,任君取決,但條件是宣王身上的血玲瓏必須重歸王族。”

皇非眼底掠過刹那微光,令人感覺到一種深沉鋒利的殺機,拂袖起身,“一言為定。”

室中恢複安靜,門外黑暗無邊,一地冷雪,輕煙盡絕。子昊閉上眼睛,在絕對的黑暗中,似乎聽見九域大戰的聲音,撲麵而來。

伏俟城東最大的一座豪宅燈火通明。血沙幫和天荒道為了討好宣王,特地安排了最華麗的住處,最難得的美酒,最精致的美食,外加幾個楚楚動人的清倌,一並送入室中。但是麵對這性情莫測的北域雄主,廬老大和蒙渠卻十分忐忑,莫說入內,就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帶著幫眾恭恭敬敬站在門外,隨時聽候傳召。

月照晴雪,華宅內外隻見錯落有致的燈光,滿院數百號人不聞一絲響動。忽然間,外麵守衛的幫眾低聲喝道:“什麼人!”

廬老大和蒙渠回頭之時,已有兩個紅衣人出現在院外。門口幫眾聞得喝聲挺刀阻攔,卻覺眼前一花,那二人不知如何竟已到了階下,手中尚帶著一名全身籠罩在黑色鬥篷中的人。蒙渠離得最近,冷哼一聲道:“何人大膽,敢在宣王駕前放肆!”說著五指箕張,便向其中一人肩頭抓下。左邊那紅衣人頭也不抬,身形微微向側一晃。隻聽砰的一聲,蒙渠連退數步,那人卻已從從容容邁上台階。天荒道幫眾見首領吃虧,當即呼嘯而上,將三人圍在當中。

這時室中忽然傳來宣王邪魅懾人的聲音,“讓他們進來。”

蒙渠心頭一凜,急忙喝退屬下。那兩名紅衣人看也不看眾人,到了門前行禮道:“主人,有要事稟報。”

此二人正是來自北域,宣王身邊最為忠誠的血衛。室門大開,姬滄向外看了一眼,抬手揮袖,幾名正在捶腿伺候的俊俏美僮躬身退下。幾人剛一退出,隨血衛一同來此的黑衣人便掀開鬥篷,單膝跪下,叫道:“殿下!”

姬滄看清那人麵容,眸光微微一細,“白信?”

那人抬起頭來,正是早應在天鼓峽一戰中喪命敵手,原先隱字營上將白信。隻見他麵色十分蒼白,似是重傷初愈,武功大損,對著座上叩首道:“臣戰敗損兵,無顏麵見殿下,本該向戰死的兄弟自裁謝罪,但在玉淵城時,臣發現有人陰謀算計赤焰軍,暗害我們軍中大將,所以才留下這條性命,回來向殿下稟明此事。”

兩側燈火透過垂簾照落廳堂,姬滄邪美的麵容半隱在暗影深處,喜怒不見,“說。”

白信仍舊跪在地上,說道:“一個月前,臣奉少原君帥令帶隱字營五百兄弟突襲玉淵,在天鼓峽誤中敵軍埋伏,本來並不至於全軍覆沒,但是副將吳期卻臨陣叛變,背後出手偷襲,將臣打落懸崖。他以為這樣便能殺人滅口,卻沒想到倉促之下,一劍刺偏,臣並未當場氣絕,又被崖上亂樹擋住,這才僥幸撿回一命。”

“殺人滅口,此話何來?”姬滄轉眼掃視於他,“軍中以下犯上乃是死罪,吳期又哪來那麼大的膽子?”

白信憤憤道:“臣先前手中便握有一些證據,但並不確切,這次死裏逃生回到軍營,便隱藏身份暗中調查,終於能夠肯定,當時我們圍攻玉淵,風十二死於非命,如衡兵敗身亡,樂乘無端喪命,天鼓峽隱字營行動泄露,臣亦被部下暗算,身墜絕穀,原來這所有一切都是皇非在背後安排策劃。皇非他自點將台上奪得帥印,便打定主意要鏟除我赤焰軍中所有大將,那吳期早已被他收買,甚至可能連瑄離也在暗中助他行事。”

燈火重重跳動,姬滄倚在錦榻上聽他之言,原本神情有些陰沉,眼中光色明暗不定,似有無數利芒浮現,令人看去隻覺心驚。但當白信說完所有事情,他突然仰首大笑,“妙,實在是妙!不到一個月時間,兵不血刃連除我數員大將,當世除了皇非誰還能有這等能耐!”

白信心神震動,抬頭道:“殿下!皇非此人實在太過危險,殿下萬萬不可對他掉以輕心!”

姬滄長眸向側一掠,魅光懾人,倏地一聲冷笑,“你以為本王全然不知嗎?當初你們要對他動手,本王便早已料到這個結果,少原君皇非,就算赤焰軍十部上將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但便是因為他危險,所以才能助本王得天下,平九域。”

白信神色驟變,被他冰冷的眸光掃過,心中更是生生打了個寒戰,說道:“事到如今,除去風十二等人不算,但是赤焰軍上將便已有四人喪命在他手中,殿下莫非仍要留他?我們十部戰將跟隨殿下出生入死,忠心耿耿,難道竟還不如少原君一人!”

姬滄漫然道:“本王的確曾經想要殺他,但絕不是現在,如今他已為我所用,根本不是本王的對手,所以任何人想要動他,本王都不會允許。”

白信目露悲恨之意,低頭不語。

姬滄舉杯啜飲,睨視他道:“你在軍中調查此事,還有何人知道?”

白信謹慎地道:“臣擔心打草驚蛇,所以直到兩日前才聯絡了血衛,此外並沒有告訴任何人。”

姬滄點頭道:“那便好,大戰當前,本王也不願動搖軍心。”旁邊金盞中劈啪一聲爆起燈花,他眼中似有妖冶的異芒一閃而過。白信乃是赤焰軍中最為精明的戰將,更加十分了解宣王的性情,忽然麵現駭意,跟著身形疾退,向背後緊閉的室門撞去。

燈光驟然一暗,一道赤影破空而至,姬滄拂袖揮掌,在幾不可能的瞬間重重按上他的心口。隻聽砰的巨響聲中,白信後背撞破門扇,像隻斷線風箏一樣直飛出去,口中鮮血狂噴,跌落院中。

外麵血沙幫等人皆嚇了一跳,姬滄隨手擲杯,徐徐踱出室外,“滾!”

一字落地,院中數百人立刻向外退去,蒙渠和廬老大並非傻瓜,片刻之間帶著部屬消失得幹幹淨淨,生怕多聽了一個字,惹來殺身之禍。兩名血衛始終站在宣王旁邊,仿佛根本沒有看到發生什麼事。

白信抬手前指,雙目似要湧出血來。姬滄負手身後,漫聲道:“本王若不殺你,便可能在軍中引起動蕩,所以你根本不該回來。赤焰軍向來不容敗兵之將,今天本王親手予你一個痛快,也免得日後死在皇非手裏,丟盡顏麵。”

白信被他一掌震斷心脈,掙紮喘息道:“殿下你……養虎為患……終會……終會……”一句話未曾說完,瞠目氣絕。

“處理了屍體,不許有半點風聲走漏。”

姬滄輕拂衣袖,抬眼望向後院血沙幫替少原君精心準備的住處。樓上燈火早已熄滅,風中送來冷雪將至的氣息,姬滄目視一片暗沉的夜色,深深閉目呼吸,長眸間刹那流露出妖異懾人的精光,“皇非,你真是有些讓人迫不及待了,本王等著你傷勢痊愈的那一日。”

東帝七年深冬,宣軍兩萬兵馬入駐伏俟城,二百艘戰船沿汐水駐軍,封鎖溈江渡口,對王域東路形成包圍。

與此同時,赤焰軍過玉淵,取洛霞,一路連戰連勝,不足二十日時間,拔取十三連城大半城池。王師退軍千裏,據守項章。辛卯月末,赤焰軍攻破雙府,逼近這座距離重鎮息川最近,也是最後一重防線的城池。

黎明,雪停。

與項章相距不過百裏的息川城在天野蒼穹之下顯出滄桑雄偉的輪廓,這座幾乎和帝都同樣古老的城池,曾經在雍朝漫長的八百年統治中數度毀壞數度重建。護城河水深若沉淵,其後每一段城牆每一寸磚瓦都不乏鮮血流過,亦是王域地界防禦最為完善的軍事重地。

天色仍在一片將明未明的黑暗之中,城中徹夜未熄的燈火卻將夜空照得亮如白晝,不斷有身著粗布短衣的軍奴和王師戰士將光滑平整的石塊運送到城樓高處,或是滾動巨木進入深達數丈的地穴中心,放眼望去,人來車往,一片忙碌景象。

子嬈和剛自帝都趕來此處的墨烆踏過被冰雪覆蓋的石階,先後登上位於城池對角線正中這座快要完工的石樓。宿英正在親自指揮士兵固定幾個造型奇特的巨大絞輪,古銅色肌膚上一角墨色刺青在火把照映中時隱時現,卻絲毫不影響他指揮若定的神態。

哢嚓!哢嚓!

連續幾聲響動之後,各處機關順利連接,完成這最後一道關鍵的工序,宿英似乎長長舒了口氣,突然轉頭看到子嬈二人站在不遠處,快步上前道:“公主怎麼這麼早過來?”

子嬈步上最後幾級石階,“昨天聽你說整個機關工程今晨便能完工,心中惦記著,便早些過來看看,怎樣,沒問題了嗎?”

宿英道:“主體結構已經全部完成,餘下隻是外部土木建築,並沒有太大影響,最多兩日便可徹底收尾。”

子嬈放眼看向息川城四方新近建成,幾座成某種獨特角度憑空矗立,卻又息息相關的高大石樓,不由歎道:“短短數月時間便將整個息川城徹底改造,變成一座初具規模的機關之城,當世之下,怕也隻有妙手神機宿英辦得到。”

宿英亦看著在自己手中重新構造過的城池,似乎陷入沉思,片刻後道:“公主帶回來的那張支崤城機關圖對我的啟發很大,若說建造城池,運用機關,這世上至少有一人要強過我,那便是不破奇城的設計者瑄離。”

子嬈點頭道:“我亦和王兄一起看過那張機關圖,的確是奇思妙想,巧奪天工。瑄離此人才智高絕,身份卻十分神秘,我之前曾聽他提起過皓山劍廬,似乎與寇契大師頗有淵源。”

宿英歎了口氣,目中鮮見地流露出些許感情,道:“不瞞公主,實際上瑄離應該算是我的師兄,他是我師父的義子,自幼便在皓山劍廬長大。”

“什麼?”子嬈雖然知道瑄離身具後風國血統,卻沒想到他竟是寇契大師的義子,不由心生驚訝。隻聽宿英繼續道:“瑄離的母親嫣夫人乃是昔日後風國出名的美人,但可惜出身微寒,隻是一個侍酒的歌姬,被他的父親,後風國二王子召啟納入府中後生下長子,備受寵愛。後來召啟為了籠絡軍中權貴,爭奪太子之位,另立妻室,不但將她母子逐出府中,更因她知曉自己一些見不得光的秘密而派人一路追殺,所幸被當時還是太子妃的後風國王後所救,保得性命。嫣夫人與我師父本有青梅竹馬之情,亦是師父此生最關心的女子,她離開王府後便帶兒子來到皓山,不過兩年便辭世而去,臨終前將兒子托付給師父。師父因他母親之故,將一身本領傾囊相授,視之如親子。後來他辭別師父下山,召啟便在第二年被刺身亡,同時遇害的還有他的王妃和嫡子,跟著後風國內亂迭起,不出數年便遭亡國之禍,我也再沒有見過他,更沒有聽到和他相關的消息。但是,那日我一見到那張機關總圖,便知道一定是他,瑄離不過是他的化名,因為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造出那樣完美的機關,就連師父都不可能。”

子嬈道:“這麼說,他已得寇契大師真傳,在機關之術上的造詣要較你為高嗎?”

宿英眼中卻現出自信的光芒,說道:“師父一生最得意的便是冶劍術與機關學。瑄離工於心計,思慮縝密,在機關奇術上更有過人的天分,當年還在皓山劍廬時師父便預言他必會青出於藍,成為一代宗師級人物,這一點我尚不及他,但若論冶劍術,即便再過十年,他也無法望我之項背。”

子嬈看著這曾為楚國階下之囚,一度意誌消沉,而今卻重現神采的鑄兵匠師,更加直接地感覺到這場戰爭對於每個人深刻的影響,而處於這亂世中心的每個人又都同時改變著世事最終的結果,明日息川城的命運或許即將成為天下變亂無法預期的轉折。

“妙手神機一人可敵千軍,你在息川城機關上所加入的精兵利器,恐怕會讓宣軍大吃一驚。”

兩人說話間,天邊晨曦透過雪光,漸漸驅散夜色,將整座城池的輪廓勾勒清晰。一隻銀色信鳥穿過薄霧飛向城中,隨著息川城門開啟,等待入城的流民百姓和冒險往來於諸國之間的商販依次通過關口盤查,紛紛湧向這座尚未被戰火直接波及的城池。

“公主。”一直站在子嬈身後的墨烆突然開口提醒,語氣似有些許詫異。子嬈聞聲回頭,沿著他目光示意的方向看去。

隻見前方霞光輕染雲空,將滿城微雪映得一片丹紅淺絳,高達丈餘的城頭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紅衣少女,正低頭看著穿城而過的王師駐軍。晨光下她被金環輕束的烏發隨風飄揚,柔軟的紅衣雲霞一樣繞身飛舞,遠遠看去仿佛站在空際雲端,令人生出奇異莫名的感覺。回城的信鳥繞空飛翔,在她抬手時盤旋著向她掌心落去,她側頭端詳那靈巧的鳥兒,片刻之後,縱身向著行營落去。

“含夕!”

子嬈早已來到大營之內,自墨烆日前從帝都帶來含夕失蹤的消息,冥衣樓一直出動暗部四處尋找,卻始終不見她的蹤影。含夕聞聲回頭,見到子嬈便停下腳步,“子嬈姐姐……”剛剛說了半句話,她忽然看向子嬈身後,目光中有絲躲避的神色一閃而過,跟著偎到子嬈旁邊。

子嬈轉身回頭,看到身披玄色銀紋狐皮外氅,後麵跟隨著王師眾將的子昊正站在營前向這邊看來。四周將士早已讓出道路退開行禮,墨烆和宿英亦上前參見,子昊隻是點了點頭,看著含夕的清眸之中依稀有種思忖的意味,麵色溫雅如舊,但卻沒有說話。

方才被含夕半路以靈術喚去的信鳥飛起來落向他的手心,雪戰從他身後跳了出來,圍著蹲在含夕足下的小獸繞了兩個圈,那小獸碧瞳晶亮,湊上前去。含夕看了看兩隻蹭在一起的小獸,低頭輕聲道:“王上……”

子嬈抬手召喚雪戰,問道:“含夕,你怎麼自己離開帝都,害得大家好不擔心,這些日子到哪裏去了?”

含夕垂下俏眸,撇了撇嘴道:“我……我本來是想悄悄跟子昊哥哥來玩,誰知竟在雪原中迷路了,幸好雲生獸能夠識別方向,才找到息川城來。”

子昊解開信鳥足上的密報瞥了一眼,隨手交給了墨烆,方開口道:“沒事就好,軍中人多雜亂……”

含夕突然道:“子昊哥哥,你不要送我回帝都,讓我留在這裏好不好?”說著悄悄牽了子嬈的衣襟,目露懇求。子嬈看向子昊,轉眸一笑道:“含夕如今身份已然不同,左夫人伴駕也無不妥。這丫頭既然溜都溜了出來,若送她回帝都還要多分出人手保護,路上反而更不安全,不如暫時讓她留在這裏好了。”

子昊輕咳一聲,看了她一眼,道:“那便讓她跟著你吧,待此間事了,再一同回去。”說著舉步向前走去。含夕回頭望著他清冷的背影遠去,清靈的秀眸中仿佛有晨光漫過,漸漸地,消沒在美麗的長睫之下。

汐水宣軍大營,數艘戰船出現在水天之際,穿過盤龍般的晨霧向著岸邊徐徐靠近。

最先一艘赤身鑲金甲巨型戰船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目的金光,繪有玄武神圖的宣國王旗顯示出船上之人非同一般的身份,接近軍營時,營中響起整齊的金鼓之聲,與船上威嚴的號角遙相呼應,震動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