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兵臨城下(1 / 3)

第25章:兵臨城下

雲城玉淵,少陵關內十三連城首當其衝的邊塞要地,陡峭的城池建於兩江交界的險峰之間,汐、溈二水抱關而下,在禁穀之前形成半月形的鴻溝深流,仿佛整座城池臨淵帶水,深不可測。其城東臨夙嶺,依絕澗深穀之險,西通越峽,百裏高峰險壑,唯有一條碎石古道盤旋崎嶇可通城內。北方則與長息山脈之內的合璧城遙相呼應,中有三重關隘彼此連通。每逢雨雪,玉淵四麵雲深霧繞,半隱絕嶺,是以有“雲城”之稱,亦因此極難攻破,素來是王域邊境麵向漠北的軍事要地。

少陵關為宣軍所破,合璧同時失守,玉淵守軍開閘放水,連汐、溈兩江而成寬闊的護城河,斷絕一切通道,再加上王域連日大雪,使得玉淵城深陷雪霧,幾不可見。宣軍鐵騎暫時沿河駐兵,沒有立刻發起進攻,然而主力大軍源源不斷抵達汐水河岸,重兵壓城。

殘陽西沉,遙遙沒入大江,高崖深澗自雲霞之中退入黑暗,越發顯得嶙峋猙獰。一彎明月,自峰穀盡頭掛上天際,在漫山積雪上映出黯淡而清冷的微光。

一道黑色人影,倏地自峽穀上方衝下,快到穀底時身子向前彈出,幾乎足不沾地攀上崖間古木,連續數個翻身便已到達對麵,向著駐紮在上遊的宣軍大營而去。月光時隱時現,在山間照落重重的暗影,那人周身黑衣,潛形匿跡,但行動卻是迅如猿猴,不過片刻便已穿過半山密林,出現在臨近軍營的江邊,越過此處,便是宣軍營地外圍的防線。

山風吹起雪霧,突然間黑衣人身影一閃,隱入突出的岩石之後,不遠處山崖之上隱約的聲音迎風傳來。

“……已按君上吩咐……我們的人……支崤……安排妥當……”

“……知會……多加留心……人多眼雜……”

話語斷斷續續,一時聽不真切,黑衣人自岩石之後探出身來,隻見前方山崖上一個白衣人背月而立,正和一個身著宣軍服飾的人說話,月光照落白衣,使人感覺到他卓然不群的氣質,卻無法看清真正的麵容。

黑衣人潛下身形,悄無聲息地向前滑出,瞬間離山崖處近了丈餘。但當他甫一動身,那白衣人忽然轉過頭來,一道銳利的目光,隔著數丈距離穿透暗影直盯人心。黑衣人本是隱藏行跡的高手,不由大吃一驚,本能地曲身向後閃去,不料眼前雪華忽現,那襲白衣已然出現在他後退的路上。

那人緩緩回身,他臉上戴了一副精致的黃金麵具,月光之下俊美森然,幾若來自冥獄的神祇。黑衣人身形疾變,忽然像遊蛇一樣滑向岩石之間,荊棘草叢如水般向兩側分開。眼看其人便要沒入深不可見的暗影中,白衣人的手便在此時動了一動,冰石雪地上倏然躥起血色的火焰,不過輕微一閃,黑衣人身形生生凝住,臉上麵巾一裂為二。

月夜森森,一縷赤豔的紅光不偏不倚鎖在他咽喉之處,劍氣絲絲直砭骨髓,令人感覺血肉成冰。黑衣人手中現出一雙利爪,但為劍氣所迫,卻一動也不敢動。

那人目光下移,看向他領口處露出的一簇火焰形狀的暗記,“風字營斥候?”

他的聲音從容不迫,卻有種令人折服的氣質,黑衣人目光微閃,認出來人,“風十二參見君上。”他後退行禮,同時略帶狐疑地看向對麵的宣軍將領。那將領站在數步之外,身著普通的宣軍戰袍,似乎從來沒有見過,但不知為何卻讓人感覺有些眼熟。

血鸞劍上微芒似火,月光沿著劍鋒蜿蜒流爍,顯得美異而詭譎,“風字營連夜派人趕回,可是有什麼軍情?”

風十二收回目光,低頭道:“回稟君上,前方斥候發現王師蹤跡,正沿天水道向玉淵而來。”

“是嗎?多少兵力,目的何處?”

“兵力不超過兩萬,據我們得到的情報判斷,他們最遲明日便可到達,當是取道飛狐陘,以解玉淵之圍。”

“領兵者何人?”

“帝都右衛將軍靳無餘,原九夷族先鋒大將樓樊,其後大軍由九公主親自帶兵。”

“九公主子嬈?”

“不錯,確實是九公主。”

黃金麵具之後,那雙冷峻的眼睛似乎微微一眯,皇非點頭道:“很好,回營複命去吧。”

風十二應聲後退,臨去前複又看了那旁邊將領一眼,忽然間想起什麼,心中微微一震,當即施展身法,全力向宣軍大營趕去。

“就這麼放人走嗎?”喬裝潛入宣軍的方飛白有些意外,近前沉聲道:“風字營斥候大都熟悉烈風騎,他很有可能已經認出我。”

皇非目送斥候離開,道:“放心,即便認出你是誰,他也沒有機會說出任何事情。”

方飛白皺眉道:“君上何以如此把握?”

山月斜照,黃金麵具之上似有寒光微閃,黑暗深處冷峻的眼睛折射出淡淡的殺機,“因為一個死人無論知道什麼秘密,都已經不可能再開口了。”

風十二的屍體在汐水上遊被發現時,距離宣軍大營隻有數步之遙。一道整齊的劍痕自他喉間裂開,一直延伸到胸前三寸之處,鮮血自傷口汩汩流出,當他被抬到宣王金帳之前時尚未停止。

位於中軍之內的金帳燈火通明,白玉鉤,七龍柱,琉璃簾下碎金鋪地,花香如縷,伴著幽幽煙雪之氣,仿佛瓊台玉殿為眾軍環繞。篝火的影子在黎明隱約的天幕前徐徐跳動,此時帳外幾名將領的臉色亦被映得陰晴不定,透露著一絲凝重的氣息。

“是封血鎖喉的手法。”隱字營上將白信看完屍體沉聲說道。晨光之下,他有別於其他將領的白色戰袍讓人顯得有些文弱,但熟悉隱字營的人都知道,他是赤焰軍中最為精明的戰將,更加精通刑、醫之道,他可以從俘虜口中得到任何消息,也能看出一具屍體之上透露的所有信息。

“人在大營之外被殺,而且手法如此狠辣,莫非有敵人潛入軍中?”風字營上將晉師沉聲道,“憑風十二的武功,居然一招致命,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我知道風十二功夫不錯,但他並沒有和來人動手。”白信站起身來,目露思忖,“而且他也不是在營外被殺。封血鎖喉的手法是一種極高明的劍氣,以陰寒的真力封鎖人身傷口附近的血脈與骨肉,使之與正常無二,可一旦氣血運行,劍氣便會由內破出,造成致命的傷害。風十二是斥候,而且正在趕回大營的路上,這便是他致死的原因。來人早已算準他隻要施展輕功,就不可能活著回到營地。”

晉師皺眉道:“你說風十二根本沒有和來人動手?”

“他應該有什麼重要的信息急著趕回來稟報,也可能認識那個人。不過可惜,當那人用劍指著他的時候,他便已經是個死人。”白信說著突然抬頭,躬身後退,“殿下!”

王帳前赤色狐皮帳門向兩側掀開,射出明亮的燈火,所有將領同時向後退去。

鋪滿金墊白毯的帳中,宣王緩步而出,一直走到風十二的屍體之前,微微垂眸。帳內沙盤前,白衣輕衫的少原君抬頭道:“白將軍從一具屍體上看出了不少東西,那是否知道凶手究竟是何人?”

白信道:“隻要給我時間仔細驗屍,君上便會知道更多的情況,包括凶手在內。”

皇非淡淡微笑,“若是如此,隱字營上將真正的實力,還真叫人有些期待。”

白信似乎笑了一笑,卻沒有說話。不斷跳動的篝火將雪地染作一片暗紅,亦讓斥候的屍體看起來格外猙獰可怖,尤其那雙瞪大突出的眼睛,仿佛充滿了不能置信的驚駭以及臨死前絕望的掙紮。

“今夜守軍何在?”姬滄冷冷回頭。

“殿下。”驍字營上將牧申望向不遠處待罪的守軍,道,“斥候並非在營地被殺,守軍……”他話說一半,突然見白信在對麵輕輕搖頭。姬滄轉身抬袖一拂,一排守軍人頭落地。

皇非負手站在帳門外,似笑非笑看著血濺軍前的場麵,對姬滄道:“我以前還真不知你這麼喜歡殺人,是否嫌別人殺得還不夠,要自己動手才好?”

姬滄冷哼一聲轉身回帳,“你怎麼看?”

皇非目送刀斧手抬下一排屍體,道:“兩軍交戰死一個斥候再平常不過,換作任何人,也不會讓帶著軍情的斥候輕易返回敵營。人怎麼死的自有隱字營去查,我關心的隻是他帶回的消息,隻可惜人已經死了。不過無論如何,這表明王師有所行動,目的自然便是玉淵。”

姬滄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透露一絲危險的光澤,“王師想解玉淵之圍,沒那麼容易。”

皇非道:“但援軍一到,我們要強攻玉淵城,便要冒腹背受敵的危險。”

姬滄轉向白信道:“城中情況如何?”

白信低頭道:“玉淵守將陸已為人謹慎,目前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而且連日大雪,也不宜貿然發兵攻城。”

“既然如此,我們便需分兵三處,在汐水東岸、溈江西岸以及禁穀護城河北岸各置一營。”皇非亦轉身而去,身後眾將皆是一愣。

“分兵三處?這樣做會使我們兵力分散,喪失原有的優勢,若被敵軍各個擊破,豈非置全軍於險境?”

皇非在路過沙盤時側眸一瞥,而後看了看出言反對的上將晉師,挑唇道:“玉淵三麵環據天險,想要徹底切斷援軍,必須在飛狐陘、斜穀道,以及渠溝分別駐軍,除此之外別無他法。若想集中兵力一戰殲敵,除非風字營斥候能及時帶回新的消息,又或者剛才那具屍體開口說話。”

晉師麵色一滯,哼了一聲不再發言,回到座上。姬滄冷冷掃了他一眼,“把你所有的斥候派出去,明天之前,我要王師確切的動向。若是回來的人什麼情報都沒有,那便讓下一批斥候帶著他們的眼睛再去探。”

“是……”

眾將無不噤聲。當營火熄盡,天色放亮時,宣軍戰陣變動,兵分三路分別封鎖飛狐陘、斜穀道、渠溝三處要塞,玉淵城與外界聯係的所有通道被徹底斷絕。

大雪初息,整座玉淵城自雪霧中露出陡峭的輪廓。天際仍是一片陰暗,山川險渡重重環繞,玉淵守將陸已登上城頭,看向調兵遣將,將城池出路全然封鎖的宣軍,麵上神色無比凝重。

“將軍。”身邊一人隨之登上城樓,卻是城中副將奚堯,“赤焰軍突然調動兵馬,截斷了我們所有出路,形勢似乎不妙。”

陸已轉頭道:“敵軍布置如何?”

奚堯道:“他們目前分兵三處,除主營三萬兵馬在渠溝駐軍外,赤字營上將如衡率一萬兵馬駐守飛狐陘,驍字營、烈字營兩萬兵馬封鎖斜穀道。飛狐陘與斜穀道中有禁穀相隔,兩軍各自獨立,但主營大軍選取的地點在渠溝北側高陵,若有戰事,便可隨時增援任何一方。”

陸已聞言眉頭深鎖,赤焰軍布陣可謂十分高明,無論援軍從何處而來,都無法繞開防守到達玉淵城。非但援軍,四麵糧道也被全部切斷,城中的存糧所剩無幾,更令形勢變得不容樂觀。

“戰報已經送出幾日,帝都那邊消息全無,我看等來援軍的希望恐怕不大。而且現在宣軍主力尚在合璧,一旦大軍抵達玉淵,便會全麵攻城,我們幾乎沒有任何勝算。”奚堯深深呼了口氣,掃了陸已一眼,“將軍怎麼想?”

城頭霰雪不停揚起,迎麵吹向兩人,四麵赤焰軍戰旗時隱時現,仿佛一道道血紅的利刃,不斷消磨著人的鬥誌。陸已沉聲道:“我們沒有收到消息,是因敵軍圍城,信使無法到達,並不代表沒有援軍。隻要能撐到援軍前來,玉淵之圍並非全不可解。”

奚堯歎道:“即便援軍到來,麵對宣國源源不斷的大軍,卻又勝算幾何!如今王室衰微,兵疲馬弱,如何能與北域雄主抗衡?”

“莫要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陸已深知他所言不差,不由沉喝一聲,轉身向城下走去。奚堯便也不再言,回頭望了宣軍一眼,隨後下城而去。

宣軍一日並無異動,陸已召眾將商討如何解決糧草之困,除了派兵劫糧之外並無更好的方法。城中流言紛紜,皆道玉淵城朝夕不保,宣軍很快便會攻城。陸已雖下令約束,卻也明白流言非虛,玉淵城破不過隻是遲早而已。

是夜,玉淵守軍如常設防,望樓之上的哨兵在城頭守到三更,忽聞夜鳥驚飛,遠處雪嶺中突然亮起一道蜿蜒的火光,迅如飛龍向飛狐陘方向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