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得可憐麼?”許落不禁問了一句。
“嗯?”岑溪兒微微有些詫異,繼而道,“是辛苦了些,可是,人老了都是這樣的呀。除去那些家裏殷實,子孫多,又孝順的,咱們農家,就都是這樣的,而且多數人還活不到這樣年紀呢。”
“以後,溪兒若是長壽,也會是這般模樣呢。”她又說了一句。
許落明白了,這裏頭並不存在善良或同情與否的問題,因為這些在於岑溪兒的見識裏,都隻是平常……不止對別人,對自己,她也會一樣認為。
麵前的她,正是十八歲,最是健康,青春美好的年紀……但是正如她所說,歲月,很快就會把她變成另外一副樣子,白發蒼蒼,生機不再。
岑溪兒的體質,是不能修行的。
這一點,傅山和許落最初就都知道,甚至,這還是傅山為許落選擇她的其中一個原因——因為這樣,許落才能經曆更多人世情感與滄桑。
“相公在想什麼呢?”被許落定定的看了一陣,岑溪兒有些困惑的問道。
“我在想你老了之後的樣子。”許落不加隱瞞開口說道。
“哎呀,怎的想那個……那相公會嫌棄麼?”岑溪兒不以為意,笑著說,“到時候,相公也是白胡子老公公了哦。”
可是,許落分明不會!
修士進入元嬰期之後,便自不斷新生,哪怕不用駐顏丹藥,容顏變化也會變得很小……許落日後形象氣質或許會有變化,但是,絕不會蒼老,直至飛升,或者壽限來臨。
而他在空冥山上曾見過的那些形象上的“老頭”,分明個個飛天遁地,生機勃勃啊!
“蒼老,原來如此可怕。”望著身前腳步輕快的岑溪兒,許落有些無措的感慨。
兩人很快拐過了之前老嫗走來的那個路口,視線所及,豁然開朗。
一束陽光打在對麵的一處岩壁上,意外的,在荒僻之地的絕壁上,竟存有摩崖石刻。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一句詩,兩行字,似是用劍淩空劃下的,初看起來遒勁有力,但是再看……卻分明藏著幾多悲憤,還有痛心和無力。
見許落突然站定下來,岑溪兒也停住腳步,站在他身旁。
“這石刻,村子裏老人們傳說,是一位會飛的仙女娘娘刻下的呢,隻是年代久遠,也沒人知道真假。”岑溪兒說道。
“相公,這詩,是什麼意思啊?”她又問。
許落沒有回答。此刻,他的腦海中,有一幅畫麵:
曾經相濡以沫的恩愛夫妻走過歲月流年,不能修行的夫君,終於還是埋骨地下,腐蝕消亡,歸於塵土;而他走上了修行之路的妻子,那個別人口中會飛的仙女娘娘,正立在墳頭,悲痛,卻無力。
她是修士,或能飛天遁地,卻改變不了這一切,於是她放棄了駐顏,任憑自己,也白發蒼蒼……這樣至少,與他曾經共白頭。
這分明,就是許落與岑溪兒人生未來的提前演繹。
心中若有雷劫……
許落耳中嗡嗡作響。
他是自出生就進了山門的,所以,一直以來,他意識中的蒼老與死亡,就是修士在度過了漫長歲月之後,壽限來臨,未能突破飛升而已。
原來,歲月裏會是這樣,人麵滄桑,白發,塵土。
這是許落第一次,真正見識歲月滄桑有多可怕。因為這一刻,他身邊站著一個,他不願她老去,不願她消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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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幾分鍾,回家晚了。抱歉。文中我自己胡編的那四句,請勿當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