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英點了點頭,神色清冷依舊,眼眸中卻已冰雪消融,周身凜然銳利的劍氣也散了大半:“裴兄。”
葉孟秋雖劍道不太通,卻極會做人,除卻武林各派,還與江南各道官場中人大多熟識。藏劍山莊能在初建數年便響徹江湖,除卻霸刀柳五爺的鼎力相助,也有當初位居揚州刺史的裴元之父的交情作用在其中。裴家雖是旁支,但需知餓死的駱駝比馬強,關隴裴氏單是依靠名號也便足夠各路給幾分薄麵。
世家公子與土豪少爺,倒也登對。
兩人在漫天葉雨之下佇立相對,又默契地同時邁步向正廳走去,其間的氣氛如同一層清澈透亮的水膜,於離敏銳地嗅出了其中些許不尋常之處,因而大氣不敢出一下,唯恐將其戳破了給裴元添亂。葉英年長裴元一歲,又長期練劍鑄劍,其身量卻意外地不如裴元寬廣,加上那張雌雄莫辨的秀麗容貌,和額角上的一朵宛如花鈿的印記,幾乎要令人忽略了他的危險和冷冽……或是性別。
兩人從葉婧衣的三陰逆脈談到於離的毒,葉英對與六妹同病相憐的於離頗有好感,又見裴元眉宇間即便是笑語也難以掩飾的緊張焦慮,便破天荒地伸手拍了拍裴元的肩膀,安慰道:“一定能治好的。”
“多謝。”裴元舒眉淺笑,淡雅若花。
孫思邈時年147歲,是個白發白須、仙風道骨的老人,眯著眼笑起來的樣子像極了當年的葛洪仙翁,令於離既是懷念激動,又是警惕擔憂,唯恐他再讓自己去煉個毒人取個心頭血什麼的。
孫思邈見他笑容天真爛漫,看似懵懂無知,細看下眼眸卻是精光內斂、神色也沉著冷靜,不由得十分好奇。他倒並未想到靈魂置換、鬼神附體之類,畢竟這是個不科學的武俠世界,而嬰兒剛出生便靈智開化、聰慧異常的例子,史上並非沒有,隻是罕見罷了。
裴元聽說此毒得解,心頭大石終於放下,連連拜謝。孫思邈笑得和善慈祥,又邀他帶著於離上太白山做客。裴元本就對其出手救助感恩戴德,又深佩服其醫術高明,便顛兒顛兒地答應了。
孫思邈聽說裴元致力於傳授醫術、以使得人人能夠自醫,又困於民眾不識字而無法學習,因而心灰意冷,便開導道:“如今不能,未必以後不能。十年不行便是一百年,一百年不行便是一千年,一如愚公移王屋、太行二山,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裴元心結終於解開,孫思邈也順勢收了第一個弟子。
孫思邈因葉婧衣病情在藏劍山莊留了半月,裴元同於離等也隨之在此住了半月。十一個月大的於小離已然能下盤不穩、晃晃悠悠地在房內走動,說幾句結構簡單的話語,並自己捧著小碗喝藥而不怕苦,紮針也不怕疼,因此被葉孟秋認定為也是早慧聰敏並前途不可限量的,並頗受厚待。
裴元因師父、葉英、及不付住宿費而對葉婧衣病症頗為上心,因而有大半日都不在廂房內。於離深諳此理,十分深明大義地表示自己毒已經解了,還是妹妹要緊,令眾人忍俊不禁。葉英以“因借用了你哥哥,便賠一個哥哥給你”的樸素的等價交換原則,打算將自己換給於離,卻被裴元所阻攔。於離深歎男大不中留,趁兩人談話時,便拉著款冬同侍女姐姐一同去了葉英時常參悟劍意的花樹。
“少莊主幼時常在這樹下抱劍觀花,有一日風吹花落,正有一朵沾在少莊主的左額上,待揭下來時,額上已經留了五個花瓣的印記……”侍女在花樹前鋪了席子桌案,笑道。
於離:……壽陽?
春雲乍展,回風拂柳,江城飛花,落英漫天。於離自毒素拔出之後,真氣流轉已然回複,經脈也暢通如故,此時觀飄渺飛花有感,便順勢在席上盤腿而坐,借此玄妙頓悟入定參禪。
四肢短胖、圓滾無腰的嬰兒要做出盤腿這等高難度的姿態,著實不太容易,款冬見過小郎君好幾次欲盤腿而不得、反倒在床上打了好幾個滾的搞笑場景,如今見他終於像模像樣,便也不打算去打擾他,隻同侍女隨意地就“額前花鈿”的故事聊天。
葉英同裴元帶著五弟葉凡來天澤樓尋人時,正見與落花幾乎融為一體的雪團子,萬花齊落中似有劍氣流轉,竟毫無破綻。這劍意須臾即消散,仿佛是一時錯覺,而那雪團子已經顫顫悠悠地向裴元走來。
時年六歲的葉凡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可愛孩童,其視線過於灼熱,又從頭到腳寫著“熊孩子”三個大字,於離攢緊了裴元的右手,並生生打了個哆嗦。
待葉婧衣病情終於穩定,於離也將隨著孫思邈及裴元歸太白山時,每日必尋於離玩耍並令其煩不勝煩的葉小煩,已私自將於小離引為親兄弟看待,並在送其出府時依依不舍、嚎啕大哭,無論如何也勸不回去。於離皺眉歎息,這樣不僅智商清涼、情商摳腳、還有抖M屬性的熊孩子,真是替葉大哥擔憂他的前途,遂示意裴元將自己放低一些,無可奈何伸手拍了拍葉小煩的頭:
“以後你也可以來太白山找我啊,笨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