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3 / 3)

“那你……”我驚得心頭猛跳一下,扭頭看著大豬線條生硬的側臉,他的眼睛深陷在利如刀鋒的眼眶裏,看不出任何表情,我卻感覺到一種沁到骨頭裏的涼氣。

是的,逃也沒用,77樓往下,爬樓梯無論如何都來不及。警報聲越來越淒厲,我們也許隻剩下幾分鍾時間。而大豬所謂的”全體撤離”,隻是把那些人送上了一條看似有希望的死路。

“我是突發狀態的全權隊長!”大豬死死攥著我的手腕,”別讓太多人幹擾我們,把筆記本都拿出來!”

我和二豬各自愣了一下,然後一齊衝到儲物櫃邊,取出了移動工作站。這是一台筆記本一樣的黑色匣子,鈦金屬的表麵,外殼抗酸,全防震結構,足以在零下40度的低溫中工作,我沒有在那麼糟糕的環境下使用過它,不過冬天打開它的自加熱係統,確實像一個溫暖的手爐。

我們三個手腳麻利地拔下工作台邊的網絡連接線接入移動工作站,這東西的一大好處在於使用了一個既非Windows也非Linux更不是Unix的係統,啟動起來像是閃電橫過那麼快,隻可惜不能用它裝帝國時代。我打開了藍海戰術的能量流監視頁麵,二豬則直接進入修複程序,監視數據從我這裏不斷流過,隨著修複進程,泡防禦界麵上的高危紅色區塊開始逐漸收縮。

“隻要頂住這一波衝擊,他們就有機會逃到樓下去!”大豬卻沒有操作,隻是死死盯著他的屏幕,”他們是死是活,看我們夠不夠快。”

“嗯!”我們兩個同聲回答。

快速的鍵盤聲充斥了整個辦公室,屏幕上藍瑩瑩的光照著我們的臉,我們在拚搶每一秒……也許精確到毫秒。額頭剛才好像擦傷了,血流了下來,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用袖子抹去了,火辣辣的疼痛。

“是說我們要死了麼?”二豬操作著鍵盤並不抬頭。

我沒有回答,他應該是在問大豬。大豬說出來的時候我覺得我已經理解了這個戰術,我們也許還有機會平衡一次,擋住一次光流轟炸。但是沒有第二個機會——我們爭取來的幾分鍾足夠那些戰友跑到樓下,但那時我們再想從77樓往下跑,這裏已經沒有人為我們頂住了。

“沒那麼容易死!”大豬緊緊抿著嘴唇。

他忽地站了起來,回身去一個倒塌的儲物櫃裏摸索。一會兒,他提回了三具機械,像是帶著鋼絲滾軸的滑輪組。他一聲不吭地跑到我背後蹲下,掀開我的上衣,扯我的皮帶。

“生死關頭,你到底想幹什麼?”我不回頭,我沒時間回頭。

我聽見哢噠一聲響,一個冰冷的玩意兒扣在我的皮帶上了。

“速降索具,扣在皮帶上,另一端扣在比較可靠的固定物上麵,打碎玻璃跳出去,這東西在高速的時候會自動抽緊,降低下降的速度。”大豬說。

“怎麼會有這玩意兒?”

“特殊的安全配置,”大豬轉過去在在(貌似是江大多了一個”在”)二豬腰帶上扣著索具,”專門用於高層建築快速撤離,77樓下去大概隻要40秒鍾。學過跳傘吧?記著落地怎麼放你們的腿,否則你的大腿骨會斷掉。”

他扭頭尋找比較可靠的固定物去了,藍海戰術的軟件進度條已經到頭了,係統開始自動抽取不同區塊的能源彙流過來。而高空中那個極度危險的能量高點在監視屏上紅得令人畏懼,帶著血紅色的光暈,像是衰微的星係中一顆即將坍縮成黑洞的晚年恒星。

“30秒倒計時。”有人在我們背後清晰地說。

我渾身哆嗦了一下回頭。隔著密密匝匝的金屬框架,透過無數服務器的空隙,我看見了蘇婉蒼白的臉。她看了我們一眼,又看著中央控製台的屏幕,她沒有解除中控台的電流供應,因為那是直線連接到對空雷達網的。隻有通過它我們才能精確定位能量高點,確認每一次光流轟炸的時間點。

“29。”她說。

蔣黎被捕食者揮舞的觸手逼在鐵架後的一個角落裏,他雙眼透著血紅,和蘇婉之間被橫著的十幾道觸手阻攔了。他徒勞地舉著那柄消防斧去撥開逼近的觸手,軍裝上沾了星星點點的黃綠色液體,絲絲縷縷冒著白煙,而他腳邊就有一條被斬斷的觸手。這家夥不愧是特種兵出身,要按評書說,端的一把好膂力,靠著那柄已經沒有刃口的消防斧也能切下一根觸手。可那也是徒勞的,在這個東西麵前,我們真的太虛弱。

“能夠頂住麼?”我說。

二豬搖了搖頭。

“28。”蘇婉說。

“撤離!”大豬忽然站了起來,指著我和二豬,”你們撤離!”

可他自己卻左右掃了一眼,衝到一旁的工作台邊抄起一根脫落的角鐵,掂了掂,猛地衝向了中央控製台的方向。幾乎就在同時蔣黎也動了起來,他把消防斧投擲出去,砸在捕食者的觸須上,掏出了手槍對著它漫無目的地射擊。

大豬的角鐵立刻就被觸須纏住了,他不是蔣黎那種特種兵出身,身體瘦弱得和一條臘肉差不多,這個結果根本不必想。

捕食者似乎也清楚這兩個對頭之間的差異,隻是輕輕地把大豬拋了出去,碩大的身體忽然向著蔣黎彈動。蔣黎剛剛撲上去拾起消防斧砍那些阻擋了蘇婉的觸手時,他的一條腿整個落了下來,鮮血暴濺中,他摔倒在地。大豬像是一條惡狗那樣撲出去,用盡全力把蔣黎拉了回來拋給我。

我衝上去接住蔣黎,大豬說:“帶他走!”

可是怎麼帶他走?一套索具不可能承受兩個人的體重,我們隻有三套索具,大豬二豬和我各一套。

我抱著蔣黎,狠狠掐他的大腿想要幫他止血。

“是要幫她搞機票?”我說。

“還能幫誰搞?”蔣黎的嘴唇已經完全失去了血色,和臉色一樣慘白。

“20秒。”蘇婉說。

大豬開始解他自己腰間的索具了,他隔著那些觸手看著蘇婉,蘇婉對他搖了搖頭。

我愣了一下,蔣黎那雙鋼鐵一樣的手忽地抓住了我的肩膀,他單腿站了起來!他一手擲出一隻椅子砸碎了玻璃,同時用力把我推了出去。我跌跌撞撞地退了幾步,摔了出去,二豬已經站在窗邊,咬牙和我一起躍出。

我滯留在空中的瞬間,蘇婉撲出去撿起蔣黎丟在地下的手槍。

“15秒。”她似乎是這麼說的。

我這一生最後一次看見蘇婉,那一刻她左手握著蔣黎的手槍指向麵前碩大的眼睛,扣動了扳機,同時她的右手舉起鐵錘擊碎了防護玻璃,拉下了”D”操作杆。她的神色鎮靜,真是漂亮。

D,Damage,Destruction,毀滅。

我在空中急速地下墜,看見第三個人被拋了出來,那是大豬瘦瘦的身影。

77樓爆炸的火光飛湧出去,像是這棟大廈在半腰圍著一條火紅的帶子。那個東西終究沒能帶著那些資料逃脫,不知道我們曾經用成捆的手榴彈炸過坦克麼?一群不長腦子的外星驢!

我們落在地麵上,不顧一切地往前奔跑。光流轟擊在金茂大廈的樓頂,像是功夫高手的全身骨骼暴響那樣,金茂大廈樓體上下劈啪一陣低鳴。

一又四分之一秒後,這座金屬結構的大廈化成了細灰。在距離我們隻有不到十米的地方,它消失了,一點點細微的灰塵飄落,甚至沒有一顆掉下來的螺絲釘砸在我們頭頂。它毀滅了,如一朵花的盛開。

太陽升起來了。

我們就在距離那個廢墟不到200米的醫護棚外,二豬和我並排坐著。

“你在想什麼?”二豬說。

“你知道那天我想對蘇婉說什麼麼?”我扭頭看他,”我想說我愛你。”

“沒有想到有這麼一出啊。”二豬說。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低聲說。

回到那個喝醉酒的夜裏……

“蘇婉我……”

我其實記得那一幕,我按著她的肩膀說我有話要對你說。

那是真的,我是想說”我愛你”的,我想這話其實多麼的廉價啊。林瀾你真的需要那麼廉價的一句話麼?那麼OK,隨便找個人就能說。但是那一瞬間像是腦子裏過了電一樣,那句話還是不能出口。然後疲憊眩暈和溫暖一起直衝上頂門,我失去了意識。

蘇婉事後沒有跟我抱怨這件事,我們還一起打了帝國。

現在結束了,不必再玩帝國了,這下子再也平衡不了了。大豬和二豬加起來比我強,他們中任何一個又打不過我。

“江洋你要撐住啊,等我出了麻木盧克,就去踩大豬。”我又聽見了這個聲音。

真笨!麻木盧克是黃金兵,死費錢的!等你出了一隊麻木盧克,人家的長弓手都滿兩隊了……

一個你覺得已經很習慣出現在某個地方的人,你從不太在意她,你可以拿她當練習說愛的靶子,你可以帶著騎兵欺負她家的基地,你可以大聲嘲笑她笨蛋。OK,現在她沒有了,你爽了吧?

我們沉默了很久,二豬忽然抱著頭放聲大哭起來。

我回頭看著遠處,大豬靜靜地站在廢墟前,他在那裏已經站了三個小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