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二嬸就開始裝神弄鬼,家裏設了神龕,每月逢初一和十五就燒香上供,誰要給她難堪,她就會立馬神靈附身跳起舞來,並且說些神神道道的話,嚇得那人忙不迭地認錯,乖乖向二嬸討饒。二嬸無師自通,又掌握了這麼一門整人的訣竅。以前,她整了人後,人都在背後指指點點,說她這樣那樣不好,現在,自從她與神靈取得單線聯係,她再整了人犯了事,誰也不好說她怎樣了,連老祖父都無話可說。
又過了幾天,老祖父在院子裏吃午飯,那頓吃的是麵條,老祖父吃了一碗,覺得沒飽,就又盛了一碗,端著飯碗坐在背陰裏的躺椅上乘涼。後來,他漸漸有些困意,就把飯碗撂到地上,眯著眼打了會兒盹。等醒過來,想起飯還沒有吃完,就端起碗,用筷子一挑麵條,發現裏麵多了些麥粒狀的東西。老祖父雖然有些老花眼,但還是看清楚了這些可疑的麥粒。他不敢再吃這碗麵條,就把它倒到了雞食盆裏。下午四五點鍾,院裏的雞都瘋了一般叫起來,在院子裏狂跑,跑了一會兒都倒在地上,死翹翹了。
一院子的死雞,讓老祖父驚恐地叫起來:“娘的!誰要毒死我啊?”
一院子的人都圍在那裏,目瞪口呆地看著地上的死雞。家裏還從沒有出過這麼大的事情。人們開始議論紛紛,猜測是誰這麼大膽竟然敢在老祖父的飯碗裏投毒。一個人的名字就在大家腦海裏浮現,可是大家都不敢說不出來。生怕惹急了那人使自己難堪。
老祖父最先懷疑的也是二嬸。他把二嬸叫到跟前,厲聲喝問:“二丫,你說說,投毒這事是不是你幹的?”
二嬸一看矛頭指向了自己,立時急得跳起來,賭天抹淚地辯道:“冤哪!真不是俺幹的!日他奶奶的!是誰把這屎盆子扣在俺頭上?這家裏住著這麼多人,人多眼雜的,俺要幹這事難道就沒個人瞅見?誰看見了?誰看見了?”說著,就坐在地上,又拍地又蹉腳地號啕大哭,嚷道:“俺還是沒生過娃的新媳婦呢,進了這門才多長時間啊?誰那麼狠心,就把這毒殺親爺的罪名扣到俺頭上了?啊?俺以後可怎麼活啊?沒臉活了啊!”
二嬸就這麼鬧騰了一下午。她一聲高一聲低地幹嚎,指桑罵槐把家裏一眾人口都罵了個遍,引得眾鄰裏街坊都擠了來看熱鬧,比過會看戲時戲台下的人還多。天傍黑時,老祖父覺得任由二嬸這麼鬧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再說家醜不可外揚,也就息了要報官的念頭,遣散了看熱鬧的眾位鄉鄰,大事化小,不再提及此事,使得這樁案子成一個懸案。
過了麥收季節,玉蜀黍又都點上了。幾場暴雨之後,眼看那田裏的莊稼一天比一天高,轉眼就躥到人胸高了。二嬸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整天笑嘻嘻的,好像有什麼天大的喜事。而且,她還突然愛打扮起來了,頭發梳得一絲不亂,臉上的雪花膏、增白粉抹得那麼厚,近跟前一看都撲簌撲簌的掉渣。臉倒是抹得挺白的,就是脖子還是一如既往的黑。她的衣服也換得很勤,有時一天三換,母親奇怪二嬸怎麼就有那麼多衣服,而且,有必要換得那麼勤嗎?
有一天,天剛擦黑,母親從鄰居家串門回來,走到過道口,忽然看到二嬸周身收拾得油光水滑的,急匆匆往外趕。母親急忙站往給二嬸讓道,但畢竟已有六七個月的身孕,動作就慢了些。二嬸竟用身子把母親一撞,撞開了一條道後,徑自就走,也不管不問母親的死活。母親倒在地上,好半天才吃力地爬起來。但她感到肚子裏胎兒有些異常,就忙喊人過來,把她抬到裏屋的床上。
父親忙趕了回來,問母親有沒有要緊。母親略歇了歇後,感到腹內逐漸恢複了平靜,就告訴父親:“好像沒事了。”父親放了心,也躺在床上休息。
這時,父親對母親說:“最近老二媳婦的風言風語,你聽說了嗎?”母親一愣,說:“俺天天就圍著灶台轉,哪能聽到這些?是說二丫咋了?”父親說:“最近,隊裏很多人都說老二媳婦跟生產隊長禿老四好上了。大晚上的,倆人常常幽會,就躲在玉蜀黍地裏,被人撞見好幾回了!”
“真的?”母親還是不信,“二丫能幹出這種事?”
“哼!”父親冷笑一聲,說,“你看看她嫁到咱家幹的那些事,是人幹的事嗎?今後,你跟她相處,可得多個心眼,別再像今天這樣吃了虧。”母親點點頭。
過了一個多月,二嬸忽然害起喜來,直嚷著吃飯幹噦,吃什麼吐什麼,難受得什麼似的。整天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又說想吃供銷社裏的梨花糖了,又說想吃天津的大麻花了,支使得祖母跑前跑後的伺候。祖母自然是高興的。如今老二媳婦也懷上了,可謂雙喜臨門。她本來就跟老二媳婦是一條藤上的瓜,如今更扭到一塊兒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二叔忽然被人打了。回來時,滿頭滿臉都是血,駭得祖母忙請人來包紮。直纏得二叔頭上隻露著兩隻憤怒的眼睛,一隻鼻子和一張嘴。父親就問二叔:“老二,怎麼跟人幹架了?”二叔氣哼哼地說:“今天在地上幹活,碰到禿老四了。他娘的!這家夥竟說二丫懷的根本不是俺的種,而是他的種!還說他其實早就跟二丫好上了,隊裏誰都知道,就俺不知道,說俺頭上戴著綠帽子還不知情哩!俺一聽他這麼胡說,就跟他急眼了,打他小舅舅的!誰知,他弟兄們多,一哄而上,俺招架不住,就讓人給打成這樣了!”
二嬸對二叔的挨打卻表現得分外冷靜。好像那件事跟她沒有一點兒關係。二叔流著眼淚揪著二嬸的手,問:“二丫,你告訴俺,你懷的是俺的種,你跟那個禿頭根本沒關係,是吧?”
二嬸卻使勁抽了二叔一耳光,怒罵道:“你個沒出息的東西,聽人說個風就是雨,別人讓你吃屎,你就拿屎尿往自個兒臉上抹?你但凡要是個大老爺們兒,你就去,現在,拿了刀,把他娘的禿老四一家都給俺宰了!”
二叔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祖母,眼裏激動了一陣,最後卻又平靜下來,說:“算了,禿老四算個什麼東西,犯不著跟他計較!”
二嬸突然仰天一陣長笑,那笑聲讓在場的人都感到了可怕。她冷冷地看著二叔,道:“俺就知道你是個草包,白長一個大塊頭,卻任人騎來任人跨。俺這輩子跟了你算是倒了八輩子黴了!”
二叔身體癱軟下來,臉如死灰,嘴唇哆嗦著,再也說不出什麼。
從此,二嬸就掌控了二叔家的大權。二嬸說什麼就是什麼,隻要二嬸不提出離婚,二叔什麼都依。二嬸翻身農奴把歌唱,而二叔則成了傀儡,任憑二嬸怎麼刺激他、紮他,他也沒有喊過一個疼字。二叔都這麼委縮了,誰還會為他出頭?於是,二嬸的行動就更自由了,她打扮得花蝴蝶一樣,出來進去的,誰也不知道她在外麵幹了些什麼。
那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剛進入十一月,就下了一場一尺厚的大雪,差不多把小村都埋進雪窩窩裏了。母親順利生下一個嬰孩,是個男娃子,當然就是我。母親想生個女娃的願望自然是落空了。後來她又生了兩個男娃,一個是我現在的弟弟,比我小四歲,另一個不足一歲就夭折了。二嬸呢,在來年的夏天,在麥梢黃了的五月時節,生下一個女娃子。二嬸很是惱火,她重整旗鼓,再接再厲,又連接生下兩個女娃子。二嬸仍不甘心,無奈那時計劃生育已經抓得很緊了,她做了絕育手術,再也不可能生出兒子了。算命先生的話真的應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