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亻良工在《文藝在中等教育中的位置與道爾頓製》裏說,“道爾頓製實行後,學生對於各科都是自作筆記或批評,練習雜文學中所含有的文體的機會正多,所以這時的國文科唯有純文學有永久獨立存在的價值。……”我覺此話頗可商量。如孫先生所說,道爾頓製在初級中學裏實現以後,學生多有練習實用文的機會,這是真的。但這種練習隻是一種“試行錯誤法”TriasandErrormethod的學習,效力是不易見的。因為除國文外,各科的筆記之類,教者閱時,隻能負實質上考察的責任,無暇再顧到文字方麵。雖然這樣練習,日子久了,或也許有一部分人因了偶然的機緣,能悟出作文的理法;但費了多少力而不能得著效果,或隻得著微細的效果,也是可能的。並且後一種的機數或者還要大些。因此,我想練習實用文,仍以在國文科做為宜;在這裏可以有自覺的努力,按著明確的步驟去努力,效力自然容易見了。但這並不是說全不需要文藝,我極主張應該養成學生們的欣賞力,因為這是豐富的人生的源泉之一;不過不主張以文藝為國文教材的主體吧了。況且極端喜歡文藝的究竟是少數,若以文藝為國文主體,恐於一般學生的趣味也不相宜。我意仍讚成舊部章的精神,即以使學生能自由了解或領解普通文章和一般文藝,並能自由發表自己的思想與情緒為主,領解一般的文藝,便是所謂“涵養文學的興趣”。自由發表情緒一層,也隻概括的說:“發表”含“敘述”意,不專指描寫,但我們自然希望這種敘述多少有幾分是文學的。這從另一方麵說,也是所謂涵養文學的興趣。所以我主張初級中學國文教授,當以練習各體實用文,即練習從各方麵發表情思的方法為主,而以涵養文學的興趣為輔。至於高級中學,那又應當別論。
一九二三年三月記。
前兩年曾和江紹原君談及,哲學上實證主義與理想主義,正如鍾擺之往複,迭為興衰。但每一往複,擺幅必較前增廣,這就不是循環了;後讀Marvin哲學史,也持此說。今日讀該書“論宗教與科學相互之影響”一節(P.57),也有闡明此義的話。他說宗教與科學都代表著人類永遠的趣味,所以各為全人生之一部。在理論上,可以有純宗教或純科學的社會,但事實上是不會有的。一個社會裏宗教太發達了,幾乎沒有科學立足的餘地了,那時候前者便自然要漸漸衰頹,讓後者取而代之。從幾千年的曆史看來,都是如此的;極端的智慧期之後,常是跟著一個浪漫期的。這大概可說因人性求得其平而然。但這兩者就這般永遠地互代麼?有沒有調融的一日呢?
那卻是難說了。
同年八月記。
Marvin書第六章內,論古代文明——大河時代的文明——的基礎不是科學,而是些經驗的,實用的知識Jnformatiun。在這裏他加了一條注(P.61),大意說,由此可以知道現在我們的一班巧匠,機師,政治家,裁判官,商人,銀行老板,軍士,醫生——他們的技能大部分是由試行錯誤法而得,由練習的方法而得,並不由於科學;雖然因科學之故而我們許許多多技能才可成立,是確然的事。這些話的意思是說,現在許多的技能因科學而始成立;但一般人卻還不能明白科學的用處,不能應用它去經濟地得著技能,而仍用那老法子與低等的法子——這是可笑而又可慨的。因此我們對於科學的努力,要格外加勁,方可望有幾微之效;實際上的進步,絕不同我們想的那樣容易!
同年八月記。
《介存齋論詞雜著》中說:
初學詞求有寄托,有寄托則表裏相宜,斐然成章。既成格調,求無寄托;無寄托則指事類情,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這與胡適之論寄托詩的價值的話,可以互相發明;都很精警,足以解去許多糾紛,開示許多法門。胡先生說:
我以為寄托詩須要真能“言近而旨遠”。……我想“言近而旨遠”是說:從文字表麵上看來,寫的是人人可懂的平常實事;若再進一步,卻還可尋出一個寄托的深意。……言近則越“淺”“近”越好,旨遠則不妨深遠。
言近,須要不倚賴寄托的遠旨也!能獨立存在,有文學的價值。(《文存》一集二二頁)同年九月記。
1924年6月1日,《春暉》第3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