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但是無論怎麼樣,封建“非聖人之意”是一定的。在封建的世襲製下,“世大夫世食祿邑,以盡其封略,聖賢生於其時,亦無以立於天下”。聖人那會定下這種不公的製度呢?
本篇除辯明“封建非聖人意也,勢也”這個主旨以外,還設了三個難。末一難是“殷周,聖王也,而不革其製,固不當複議也”。柳宗元便舉出“湯、武之所不得已”來破這一難,已見上。
中一難是“夏、商、周封建而延,秦郡邑而促”。《六代論》開端就說“昔夏、殷、周之曆世數十,而秦二世而亡”;杜佑也以為封建製“主祚常永”,郡縣製“主祚常促”。但這也是封建論者一般的意見,因為周曆年八百,秦二世而亡,可以作他們的有力的證據。柳宗元卻隻舉魏晉唐三代作反證。魏晉兩代,封建製還存著,“而二姓陵替,不聞延祚”;唐代改了郡縣製,“垂二百祀,大業彌固”。可見朝代的長短和封建是無關的。頭一難是:“封建者,必私其土,子其人(民),適其俗,修其理(治),施化易也。守宰者,苟其心,思遷其秩而已,何能理(治)乎?”⑦這也是《五等論》裏一層主要的意思,而且是陸機自己的見解——他那“共憂樂,同安危”的論據是襲用曹的。這裏他說:“五等之君為己思治,郡縣之長為利圖物。何以征之?蓋企及進取,仕子之常誌;修己安民,良士之所希及。夫進取之情銳而安民之譽遲。是故侵百姓以利己者,在位所不憚,損實事以養民者,官長所夙夜也。君無卒歲之圖,臣挾一時之誌。五等則不然,知國為己土,眾皆我民,民安己受其利,國傷家嬰其病。故前人欲以垂後,後嗣思其堂構;為上無苟且之心,群下知膠固之義。”“共憂樂,同安危”,是從治者方麵看,“施化”的難易是從受治者方麵看。
這後一層的重要僅次於前者,也是封建論者一種有力的論據。
所以本篇列為頭一難。別的兩難,柳宗元隻簡單的駁了過去;隻對於這一難,卻曆引周秦漢唐的事跡,證明它的不正確。他對於“共憂樂,同安危”那個論據,除建立了新的替代的“勢”的理論外,也曾引周秦漢唐的事跡作證。這一難的重要性由此可見。篇中兩回引周秦漢唐的事跡,觀點卻不同。一回著重在“製”,在治者;一回著重在“政”,在被治者。但從實際的政治裏比較封建製和郡縣製的得失,卻是一樣的。
照全篇所論,封建製有三失。一是“諸侯盛強,末大不掉”,天子“徒建空名於公侯之上”③。二是“列侯驕盈,黷貨事戎;大凡亂國多,理(治)國寡”⑧。三是“繼世而理(治)”,君長的賢不肖未可知,“生人(民)之理(治)亂未可知”。因為“末大不掉”,便有陸機說的“侵弱之辱”,“土崩之困”;本篇論周代的末路“判為十二,分為七國,威分於陪臣之邦,國殄於後封之秦”③,正是這種現象。因為“列侯驕盈,黷貨事戎”,便不免“奸利浚財,怙勢作威,大刻於民”的情形⑩。而這兩種流弊大半由於“繼世而理(治)”,便是所謂“世襲”。“生人(民)之初”,各級的君長至少是“智而明者”,此外“有兵有德”;越是高級的君長德越大②。雖然在我們看,這隻是個理想,但柳宗元自己應該相信這是真的,他也應該盼望本篇的讀者相信這是真的。那麼,封建製剛開頭的時候,該是沒有什麼弊病的。弊病似乎起於“其德在人(民)者,死必求其嗣而奉之”②。這就是“繼世而理(治)”。“繼世而理(治)”的嗣君不必是“智而明者”,更不必“有德”。這種世襲製普遍推行,世君之下,又有“世大夫”,使得“聖賢生於其時,亦無以立於天下”。這不是和“生人(民)之初”“智而明者”“有德”者作君長的局麵剛剛相反了嗎?自然,事實上世襲製和封建製是分不開的,是二而一的。可是柳宗元直到篇末才將“繼世而理(治)”的流弊概括的提了一下,似乎也太忽略了這製度的重要性了?不,他不是忽略,他有他的苦衷。他生在君主世襲的時代,怎能明目張膽的攻擊世襲製呢?他隻能主張將無數世襲的“君長”歸並為一個世襲的天子,他隻能盼望這個世襲的天子會選賢與能去作“守宰”。篇中所論郡縣製之得有二。一是“攝製四海,運於掌握之內”④,便是中央集權的意思。二是陸機所謂“官方(宜也)庸(同‘用’)能”;按本篇的說法,便是“孟舒、魏尚之術”可得而施,“黃霸、汲黯之化”可得而行⑩——一方麵也便是聖賢有以立於天下。但本篇重在“破”而不在“立”,封建之失,指摘得很詳細,郡縣之得,隻略舉綱目罷了。
本篇論曆代政製的得失,隻舉周秦漢唐四代。“堯、舜、禹、湯之事遠”③,所以存而不論。堯舜禹湯時代的史料留傳的太少,難以考信,存而不論是很謹慎的態度。“及有周而甚詳”③,從周說起,文獻是足征的。不但文獻足征,周更是封建製的極盛時期和衰落時期。這裏差不多可以看見封建製的全副麵目。這是封建製的最完備最適當的代表。而周代八百年天下,又是封建論者所豔羨的,並且是他們憑借著起人信心的實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