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隊長在遠處喊他,天順的表情有些不耐煩:“著什麼急呀,這個鍾點我已經不是犯人了,還瞎*耍態度。”鼓著大嘴咽一口唾沫,衝我眨巴眼:“大寬,我先走了。隻要你還在裏麵我就會回來看你,我忘不了咱哥們兒在這裏的感情。”我推著他上了通往監獄大門的那條小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前老是閃動著那些我跟他一起度過的日子。
天順一路醉酒般搖晃著跟大家道別,驢四兒從旁邊鑽出來,熱情地喊:“順子哥,歡迎再來啊!”
天順回頭嚷了一句:“草尼瑪的,殺了也不來啦!”
蒯斌摸著下巴嘿嘿地笑:“順子,出門小心點兒,門口車多。”
天順衝他晃了晃拳頭:“等著吧,死不了我就回來接你和大寬,好好給你們接風!”
我一直記著天順說過的這句話,可是這句話還沒在我的心裏捂熱乎就成了泡影,在這裏,他接不著我了。
好象是在國慶節前後,晚上我們收工回來,剛衝了一個涼水澡,方隊長就夾著一本花名冊來了。蒯斌用毛巾抽打著自己的小腿,悄聲說:“估計有事兒。別慌張,很可能要走幾個人,前幾天我就聽教育科的幾個兄弟說了。”我無所謂地笑了笑:“革命戰士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嘛,去哪裏還不是一樣打勞改?”蒯斌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憂傷:“我估計咱哥兒倆要分開了,我有這個預感。”他的語氣有些動情,我的嗓子眼有點兒發麻:“不會這麼巧吧?真要發走幾個人,發誰不行,非把咱們倆發走一個?”蒯斌說:“你太粗拉了,有些‘臭哈依’你沒小心他……有人點咱們的‘眼藥’,說咱倆湊在一起欺壓別的犯人,這個人就是周福。”我頓時明白,原來蒯斌砸周福那次是因為這個。“萬一咱們分開了,你也不要難過,”蒯斌捏了捏我的手,“我還有四年就到期了,玩好了用不了兩年。你不是還剩三年多一點嗎,沒準兒咱倆前後腳出門,到時候咱哥們兒聯合起來幹點兒事情。我想好了,我不想玩那麼明的,就開一家飯店,用飯店做大本營,一點一點地往外‘掙生’,到時候……”
“蒯斌,召集大夥兒點名!”方隊長一揮花名冊,衝蒯斌喊了一聲。
“方隊,是不是要發人?”蒯斌邊推搡著大家排隊邊問。
“是,全中隊走三十個,你們組三個。”方隊長直接站到了隊伍前麵。
“去哪裏?”蒯斌問。
“省第二育新學校,那邊需要人,走幾個刑期短的。”
第二育新學校就在我們那個城市,林誌揚和蝴蝶他們都在那邊,我的心一亂,去了那裏可就熱鬧了。方隊長簡單說了一些關於去到哪裏都要好好改造的話,然後開始點名……嗬,走的人裏麵果然有我。回監舍收拾好行李,默默地跟眼圈通紅的蒯斌擁抱一把,我們三個人被兩隻手銬拷在一起上了停在監獄門口的一輛大卡車。卡車上擠滿了人,一個個目光呆滯,像死了沒埋的樣子。卡車漸行漸遠,回頭望去,漸漸沉睡的濰北勞改農場就像一座巨大的墳墓,偶爾有幾星燈光隨著卡車的顛簸閃爍,鬼火一般跳躍,我依稀看見鬼火背後那些正在哭著和正在笑著的人,慢慢在低處爬行,就像墓道裏的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