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之所以叫作命運,非但在於命是由運而生,亦在於運是由命而決,命與運從來都是相生相克,相輔相成,有些人的命硬,卻時運不佳,有些人時運興旺,卻怎奈薄命;
自古以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這才有了無數人願意為了一朝富貴,而去犧牲掉數十年華,農夫耕種如此,武人修行如此,書生苦讀如此,哪怕帝王將相高居廟堂,亦要為一國之榮華,而勞心費神數十載。
這個道理,武人出身的司馬玉秀曉得,書生出身的李淮安曉得,自打出身便注定為人中之龍的李玉更加曉得。
然而,出身於武將世家,就必須要去效死沙場麼?出身於書香門第,就必須要去寒窗苦讀麼?出身於帝王之家,就必須要君臨天下,將一人的命運,與這天下的命運牢牢地綁在一起麼?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打地洞,這似乎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天下間千百萬的生靈,自打一出生,那一輩子的命運就被定了下來,你要改變命運?可以,但你卻要付出常人百十倍、千萬倍的努力,卻還可能求而不得。
世人從未想過的問題,李淮安去想了,不僅僅是因為陳瓊身死,更重要的是,他本就有著放浪不羈的魂靈,他要讓李玉也來想,要讓司馬玉秀也來想,他們三個自小便情同手足,既然自己要做夢,那也應當拖著他們一起來夢!
是否有一種國體,可以讓命與運兼得,非但國家長治久安,而且生民不用僅僅為了維持生計去奔波勞碌,人人可以去自由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農夫不用日麵黃土,武人不用血灑疆場,書生不用窮經皓首,哪怕是帝王人家,也能從萬宗的國事裏頭解脫出來,像少年時般,擁有自己的人生。
這樣一個朝代,需要四海的太平,需要強大的國力,需要萬民的自覺,需要官衙的精幹,總之,要想人人能暢快地消費,必要人人能高效的生產,所有的這一切,都要建立在一個高度自治的理想政體之上。
生民之自由,談何美麗,談何虛幻,如少年的夢一般,日思夜寐之間總生向往,卻又不知何時才能真正觸摸得著。
這太理想,這太虛浮,但少年人從來不會畏懼去做夢。
這個夢,他們一直做到了如今。
楚曆147年初,楚王李顯即將走到他生命的盡頭。
在位二十年,李顯在世人眼中無功無過。
楚國本就是中原南方三國中最強盛的一個,相比北方三強秦、晉、趙,楚國對吳、越兩國的優勢與威懾,足以讓其能夠在相對寬鬆的外部環境下發展中興,溫熱的氣候與平坦的地形,也讓楚國數十年間無災無害,縱使是平民百姓生活拮據些,但卻至少衣食住行還是堪能保障,朝廷雖不至於富甲天下,但卻也算得上是收支平衡,開銷有度。
這樣的一個王朝,於皇親國戚文臣武將來說,外沒有戰事,內沒有騷亂,似乎是顯得單調無聊了一些;但是對百姓而言,每日裏吃完早飯想午飯,吃完午飯想晚飯,所做的不過是自己世代都熟悉的瑣事,平平淡淡,卻來得真真切切,多數人便也能知足了。
然而,當所有人都快要過慣了如此平淡的日子之時,天子卻要換了。
李玉服喪完畢,登基稱王,而他自幼的兩個伴讀,國相李準之子李淮安與兵馬大將軍司馬韜之子司馬玉秀也從此走上了前台,世人皆知道這三個少年都與他們的父親不同,非但銳氣十足、雄心勃勃,而且堅忍果斷、言出必踐,改革的新政很快便如雪片一樣飛向了朝堂之上:
商貿的支出第一次超過了對農桑的支持,非但如此,從事耕種與手工的人家也將可以在戶部重新登記,轉行去做行商,楚國的商隊在朝廷的支持下行走向中原各國,甚至走向沙棘,走向南蠻,楚國的特產走向各族各地,再換成各式各樣的商品雲集到楚國的集市上,為商人們帶來白花花的銀兩,也為朝廷帶來更多的稅收;
官員的選拔也廢除了察舉製與征辟製,改由每年由吏部出題,供天下士子才人前來赴考,凡有真知灼見者,無論出身,一律登用,僅僅第一年,就有無數平民子弟爭先恐後湧入官衙,搖身一變成為百姓的父母官,這些人更懂得民間疾苦,也更明白百姓所需,李玉的新政頒布,在平民出身的基層官員的運作下,更是如魚得水、暢行無阻;
士子的改革隻是李玉與李淮安計劃的第一步,自此之後,農、工、商、牧、漁、副,楚國百業被歸納為六個門類,由戶部來進行同一管轄,各行各業間的壁壘被完全打破,隻要百姓願意,隨時可以去從事自己喜歡的行業,賴以楚國日漸強大的對外貿易體係來支撐,行業的重新洗牌對朝廷賦稅的影響似乎來得也並沒有那麼大,民間一片歡欣鼓舞,改革眼看著卓有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