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丙午秋天到辛亥年,他在嘉興府中學堂和秀水縣高等小學堂擔任功課,又曾辦理過硤石的雙山學堂(單先生本籍在蕭山,但他生長於海寧硤石鎮),以在秀水高小的時間為最長,擔任的功課是國文、曆史、地理。他丁未年辦理雙山學堂,在秩序上大加整頓,他校職員不得亂入教室宿舍;又把一間土地堂改作廁所;他把原有的“舉人”“進士”等匾額一一撤了下來:因此三事,大大的得罪了當地的紳士們,於是他就拂袖而去了。至於他所教的這些功課,實在不是他所喜歡的。他極願意研究教育,又喜歡植物學。那時我和朱蓬仙先生都在日本留學,他常常寫信來托我們買些關於教育和植物的書。又他在丙午年,曾取張之洞的“奏定學堂章程”,就其中蒙養院和小學堂兩部分,根據新教育原理,駁斥其謬誤。故自壬寅到辛亥這十年中,可說是單先生研究教育的時期。
在此時期中,他有一點和我相反的意見。戊申己酉兩年,我還在日本,我和今日在會的沈兼士先生、馬幼漁先生等人請章太炎先生講授“小學”——即文字學,我們很感興趣,那時我們有極端複古的主張:以為字音應該照顧亭林的主張,依三代古音去讀;字體應該照江艮庭的主張,依古文籀篆去寫,在普通應用上,則廢除揩書,采用草體,以期便於書寫。
我將這個意見寫信告訴他。他認為文字學是極應研究的,而複古的主張則表示反對。他以為不但三代古音可以不必恢複,在小學教育上還應該用方音讀書:比方“人”字,官音念作“ㄖㄣ”,而在江浙卻不妨依方音念作“ㄏㄧㄣ”;“父”字舊讀上聲,現在大家都讀去聲,就不妨讀作去聲。隻有采用草體的一節,他卻非常的讚成。由此可見他那時始終是主張適今而反對複古的。
第三期——自民國元年到八年民國元年,先兄擔任浙江圖書館長,請單先生去幫同整理文瀾閣的《四庫全書》。(從此以後,一直到他得病之日止,他對於圖書館編目的事,未嚐間斷,先在浙江,後在北京大學,最後在中央研究院。)文瀾閣的書,遭太平天國的兵燹,毀去不少;後來由杭紳丁氏抄補了一些,但缺失尚多。至民國三四年間,先兄在北京邀集浙江同鄉,集資補抄,即請單先生在杭主持其事。單先生那時悉心搜求,從事補抄,又在舊書坊中買回太平天國以前竊售的舊抄也不少。他有時一麵還兼著教課,但他的主要工作則全在圖書館方麵。故此期可說是單先生最盡力於圖書館的時期。
單先生的“為己之學”,此時傾向到“樸學”方麵來了,他對於高郵王氏和德清俞氏的治學方法,最為崇仰。
我還記得民國二年他做過一部關於楊子《法言》的訓詁的書,全是用王俞的方法的。他嚐說:“整理故籍,最要緊的就是求真;要求真,就得講究考證。古書中許多難文誤句,不易懂的地方,現在漸漸能夠讀了,這全是清朝人講究考證的好處。”他對於經書的真偽問題,是讚同晚清今文學家之說的。晚清的今文學家,可以拿康長素先生來做代表。長素先生治經的工作,可以分作兩部分:一部分是辨證《古文經》為劉歆偽作;一部分是發揮《春秋》等書的微言大義。《新學偽經考》是做前一部分工作;而《孔子改製考》、《春秋董氏學》、《春秋筆削大義微言考》、《禮運注》等書,則做後一部分工作。單先生對於古文經,認它是偽造的;而對於“春秋微言大義”,“孔子托古改製”
等說,卻總持存而不論的態度——我看他是不相信的。單先生的主張,實與先師北大講師崔懷瑾(適)先生最為相近,目的隻在辨證古文經之為偽書而已;所以他對於崔先生的《史記探源》是非常之佩服的。故自民國元年到八年這八年中,又可說是單先生講求樸學的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