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三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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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腐敗,民窮財盡,這是人人所痛恨的,尤其是拿不到“口糧”(廣義)的人們。但是,他們隻希望別人去幹救國的事業,叫別人犧牲了,把國救好了,好讓他們安坐而享福。若叫他們自己去救國,那便要趕緊搖手,說“我辦不到”了。若他們的兒女要去救國,那更不能許可;因為他們的兒女是他們生的,隻合對於他們盡孝,豈可妄幹救國事業,致蹈危險!他們訓誡子弟,有句名言道:

“國不是一個人救得成的;你一個人愛國就有用嗎!”他們施了這“庭訓”以後,馬上就要長太息道:“中國人真糟,國家腐敗到這樣,還沒有人想去救它,這怎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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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謙是該辦的,某中學校長跟教員是該辦的,夫然,故所以段棋瑞、賈德耀、章士釗等的作為是絕對不錯的。

本來,“中國精神文明”中有“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一語,該文明中又有“君猶父也”之說,該文明中近來又加入一種新文明,叫做“民國的總統等於帝國的皇帝”;那麼,執政之等於總統,可推知。所以“天下無不是的執政”這樣一句話很合於邏輯——合於劉大白先生所發明的放屁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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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今之執政究非昔之皇帝可比。你看,曆史上可曾有過這樣一件事嗎:某人在那兒叩閽,旁邊跑過一個太監來,不由分說,把此人的腦袋立時砍來?於戲!執政視皇帝為進矣!猗歟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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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哭耗子的文章,確乎不容易做,自然隻好“曳白”

了。雖然寫了幾句痛罵共產黨的話,可是龍鐵飯碗已經拔了頭籌,虎鐵飯碗再做,也沒有多大意思,自然隻好請一個“詞色甚厲”的朋友來“立去愚紙,不令更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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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八事件發生以後,我聽到三個人的議論:

甲曰:學生每人到手了共產黨五塊錢,到國務院門口去造反,真混帳!真該死!

乙曰:學生被槍擊死,雖然可憐,然而大開其追悼會,卻未免過分了。君不見唐官屯、馬廠等處,戰死之兵乎?誰為之開追悼會耶?又不見唐官屯、馬廠等處中流彈而死之人乎?誰為之開追悼會耶?

丙告我曰:這幾天學生胡鬧得太不成話了,什麼竟鬧到國務院門口去了,你們當教員的人也不去管教管教,怎麼對得住學生的家長呢?(謹按:末句義尤深長。)6

吾今而知韓老學究“嗚呼臣罪當誅兮天王聖明”這句屁詩,不是詠史,乃是預言。

前幾天,聽到一句“流言”——我希望這的確是“流言”——說是校長要引咎辭職。謹按:這個意思,就是人家殺了我們這邊的人,我還得要跪在人家麵前叩頭如搗蒜,自己左右開弓的大打厥嘴巴,高呼“老爺開恩,小的該死”。但是,我看這樣還不澈底。最好是,匍匐到老虎所謂“獅門喋血”之場,向衛隊爺爺長跪,自己把衣服、褲子、鞋、襪、帽子、眼鏡、錢包等等一一解除,雙手奉上,然後引頸受刑;若恐有汙衛隊爺爺的貴手,則無妨自刎以獻。若能這樣克盡臣節,自然可以青史留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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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物“孫文”,竟這樣的“生榮死哀!”周年紀念,膽敢公然在隻有萬歲爺爺可以坐得的太和殿上去開會!豈不可氣可惱!來!看見手拿青天白日旗的給我宰了!

女人是什麼東西,也配剪頭發嗎!哼!這還了得!

來!看見剪頭發的女學生,連他(不是“她”字或“伊”

字)的腦袋也給我剪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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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三根很粗的繩子有抽緊的必要,所以非“整頓學風”不可。因為洋大人的卵脬有敬嗬虔汗的必要,所以非屠殺青年學生不可。

(本篇發表於1926年4月5日《語絲》第73期,署名夷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