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生先生:今有欲請教之事,務請撥冗賜答,幸甚幸甚。
去春先生在《京報副刊》上所選“青年必讀書十部”,前六部都是“幾何學”,後四部都是“論理學”;先生在這裏那裏談到救治中國人思想昏亂的毛病,總說是應該以幾何學和論理學為藥餌。我看了尊論,極為感動。老實說,我對於此二學,還夠不上說“門外漢”,簡直是“門外之表的漢”也。想今後在此二學上用些功,“以圖晚蓋”。可是我不解西文,原書不用說,是無從看起的。您說“隻要擇新近所出書讀之即得”;這點我以為尚有斟酌。中國新近並沒有出什麼幾何學和論理學的書,有的不過是幾本教科書而已。我雖不來學“老虎”們的口吻痛罵今之學人,但我對於現今編譯的書和教科書等,卻實在有些不敢信任,因為這些大半是金錢榨出來的,編譯的人對於某種學問有興趣和心得而來編譯書的真是極少極少也。您說“《幾何原本》的前幾卷,穆勒約翰和杜威的書,是一定要讀的。”我要請您詳細的告訴我:
(1)《幾何原本》的前幾卷,是否即指利瑪竇和徐光啟譯的那前六卷而言?(再很外行的問您一句:歐幾裏得之原書是否盡於此六卷?清季李善蘭續譯的又是怎麼回子事?
(2)穆勒之《論理學》,我見過的就是嚴又陵的譯本(金粟齋木刻本,共八冊),至“部丙”“篇十三”止,其書已否譯完?
(3)杜威關於論理學之書,有無譯本?
又,治幾何學與論理學,若“門外之表的漢”起首即讀此三公之書,會不會像以前童子“束發受書”就給他讀做聖賢的《大學》《中庸》,鬧到茫然莫解呢?我因為太外行了,故不敢信任現今編譯的書,但我想此中甚必有足供人們之用的,先生如能再舉幾種入門的書,尤感。
疑古玄同。十五,二,十九。
附:徐炳昶的信疑古玄同先生:
我這幾天精神有些不好,並且有點忙,所以遲到現在,才能夠回答你,我想你總能原諒我勹丫。
幾何學的重要,不在於它的結果,卻在於它的方法。
我並不是說:這就是推理最好的方法;卻是要說:它對於現在的中國人,總算一種最好的藥石。希臘人因為對於精確,有一種熱烈的要求,他們的理性又是非常地清楚,所以能發明出來這樣純理的科學,並且對於這一類的知識總是非常地崇拜。幾何學及其他相類的科學在希臘異常發達,實在是一種當然的事情。我也承認這一類的知識總是太為抽象;專用這樣的方法研究天然界,要生出太重形式,遺棄實在的毛病。近代的歐洲文化,卻是另外加進去一個要素,經驗,才能發展到現在的地位。但是無論如何,歐洲自中古以後思想的曆史,可以說是純理和經驗衝突的曆史。現代的文化就是它兩個的產兒。理性是它的父親,經驗是它的媽媽,兩者缺一,現代的文化不生。這樣的衝突在中世紀,隱於神學的外套底下,成了惟名和唯實兩派的爭執。唯實派偏重普遍,承古代純理派的遺風;惟名派偏重個體,開將來經驗派的先河。當時惟名派,將來經驗派的健將全是英國人,並且還可以武斷一點地說:英國的哲學,自始至終,止有經驗一派。我個人現在雖然對於英國帝國主義者非常痛恨,但是在思想史上,我們卻不能不承認,英國的思想家,對於近代文化,有極大的功績。法國人與古代的希臘人思想相似,特別喜歡純理的東西。Descartes的思想為古代思想的進步,Loeke為古代思想的反動,這兩個大思想家可以代表近代思想的兩大潮流。以後相衝相激,理性經驗結合起來,成了新經驗學派,即為近代思想的結晶。它兩個結合的結果,是理性必以經驗為根基,可以醫純理太抽象,太空虛的毛病;經驗必經理性的淘煉,也可以彌補經驗不精確的缺陷。至於中國,則兩三千年間,偏重曆史的方法,偏重經驗,凡從經驗可得的東西,比方說:紙,火藥,指南針,印刷術之類,他全可以很早地發明。至於純理的科學,在他的文化史裏麵,幾乎沒有一點位置。歸結,過了兩三千年,他雖然也積到些實在的知識,但在理論方麵,成績極小,或者是完全荒謬的。就是他所得的經驗的自身,雖然也還實在,但總是極蕪略的,不精確的;這些現象在醫藥裏麵,最容易看出來。玄同先生,你想中國人的知識情形,在這樣現狀之下,不用“過正”的“矯枉”法,用純理的科學,如幾何學之類,使他們的思想得一點練習,還有什麼另外的法子?這一點你並沒有問我,我卻刺刺不能自休,想你或者不至於怪我ㄅㄚ。
至於你問:我所說,“《幾何原本》的頭幾卷,是否即利瑪竇徐光啟譯的那前六卷”?是的。歐幾裏得書共十三卷,後人附益二卷得十五卷。利、徐止譯前六卷,清季李善蘭始與英人偉烈亞力譯畢。利、徐為什麼不譯完?現在卻很難臆測。據利氏序言“太史意方銳,欲竟之。餘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