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北京順治門外魏染胡同第三十五號門牌,是一座新蓋的“大樓”(這是北京的名詞,江浙稱為“樓房”),這大樓中有一間屋子,我有一位敝友,每天要到這間屋子裏去幹一種工作,他把這工作幹完了,拿到別一個地方去,別人再加上幾次別樣的工作,第二天早晨我們便可以看到林語堂先生曾經“運用最高的腦力,用如何讀幾何的分析工分,總是答不出來”的“疑問”而“心上要每每難過”的“一大張八頁的刊物”(這長句中加“”的字句,見《語絲》第54期)。這位敝友姓孫,名□□,表字伏園(因為他以字行,故諱其名,敬避作口口)。他與我常常晤麵,近兩三天以來,忽然為了“幾分之幾”的事件,一定要我寫幾句話給他,聊以補白(這四個字是照我的口氣寫的,若照他的口氣,便是什麼“以光篇幅”了)。我實在怕寫白話,因為做不出,又做不好,我又不願做文章,因為我雖不肖,還不屑那樣下作,竟淪人“文妖”道中。

但是“白話”債總賴不了的,與其東躲西逃,結果還是被他ㄉㄞ住,勒逼住寫好像寫伏辯一般,還不如乖乖的自動的寫他幾句“瞎三話四”,以清厥債,麵子上究竟還好看些。

“賦得”二字,在我是“古已有之”的了:本年雙十節,我已經用過“天鵝絨”的手寫過一篇《賦得國慶》送給這位孫公去補白,是其證也,“幾分之幾”是什麼呢?現在不能宣布;因為我想暫時做一次“準文妖”,學著《醉翁亭記》的“義法”,東一個“太守”,西一個“太守”,而“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一語,要把它放在末末了兒。

下筆千言,以上是莫須有的,以下是離題萬裏的。雖說離題萬裏,究竟也要嵌得進幾個點題的字麵才行。——好吧,就照這樣,寫上彼此絕不相幹的兩則,聊以塞孫公之責雲爾。

從去年這時候到今年這時候,在文化軌道上開倒車的運動的,旗幟十分鮮明(前幾年不是不開,也不是開得不起勁,不過旗幟不十分鮮明罷了)。近幾個月以來,反對這種運動的,鹹集矢於章行嚴一人之身,大家是這樣,我也不免“和光同塵”。講到章行嚴開倒車的思想,並不自今日始,他壓根兒就是做那低能的古文——桐城派的古文,他壓根兒就是一個烏煙瘴氣的ㄐㄣㄊㄌㄇㄣ;他過去老是這樣,我敢預斷他將來永遠還是這樣。中國像他這樣的思想的人,真叫做車載鬥量,不可勝數,比他還要不如的,更不知有多少。何以以前我單單指名他來反對呢?隻因為他憑藉官勢來開倒車,其情實在可惡,所以我也跟著別人,“一矢以相加遺”。現在段政府到了末路,章行嚴已經倒黴,他沒有官勢了,我是決不再來打死老虎的;打死老虎是很卑劣的行為。章行嚴既失勢,他便與其他開倒車的人們一例。我們不必再來反對一個章行嚴,卻不可不永遠繼續的反對他們的個體。若以為章行嚴倒了黴,開倒車的運動便會停止,這實在太看得起人了:太看得起章行嚴,以為他有獨力開倒車的能力;太看得起其他開倒車的人們,以為章行嚴一倒,政局更新(?),開倒車的運動便會消滅似的。這樣看得起人,實在是大大的不可。所以我的意思,我們今後對於在文化軌道上開倒車的行動,仍當努力攻擊,不問其為張三李四,官僚偉人,紳士暴徒,隻要是開倒車,就當一律攻擊;若開倒車的人們中間有與以前的章行嚴一樣,有官勢可以憑藉,我們也不問其為張三李四,官僚偉人,紳士暴徒,一律都應該以對付章行嚴的態度對付之。昏蛋本來到處皆是,並不限於亡清遺孽,腐敗官僚;盡有人在別的方麵很能發幾句有價值的議論,一到文化方麵,便屁話像連珠般的放射出來了。例如古文,真能夠知道它沒有價值,真能夠知道它無益有害,真能夠知道它比白話要不通得多,真能夠知道什麼“義法”“軌範”是等於狗屁的,能有幾人?我不敢“重”量天下士,我敢說對於這問題能有真知灼見的,不過胡適之、吳稚暉他們幾個人而已矣。還有,“統一”“專製”這種混賬心思,中國人最發達,一麵是願意被別人統一,被別人專製,同時便一心隻想統一別人,專製別人。總而言之,統而言之,他們都要造成“清一色”的社會的。這種混賬心思,實在比提倡古文主張讀經還要可惡;我敢說,“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