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桃花枯枝呢?”沈盡情驀地發問。
團萃眨眼答話:“在您床頭擱著,妥妥的。加官晉職的良辰不能耽誤,大人還是專心眼前事務吧。”
沈盡情默認她的建議,邁出住所的瞬間,已被太監宮女簇擁團繞起來。
天光那樣明媚,舒爽空氣沁人心脾。
隻待走完這條長街,就能改頭換麵了吧。
然而接踵倒下的侍從引發了撕天裂地的驚聲尖叫,砸碎一切美好憧憬。
血,扭曲成蛇,吐著長信,遊來蕩去。
眼前那人分明白衣勝雪,卻怎麼像從地獄十殿殺將而出。
“小姝……”
沈盡情喉頭驟緊,演給世人看的或詭譎、或陰險、或刁鑽的種種腔調,彈指灰飛煙滅,隻留汪洋似海的純真。
“你來看我,太好了……”
巨大喜悅施予沈盡情的刺激令她對死傷者視若無睹,因而團萃那聲恫嚇顯得格外突兀:“膽大包天的刺客,敢來宮中放肆?!侍衛就在附近,我勸你趁早打消作惡的念頭!”
劍尖血水接連不斷地滴落,執凶器者露齒而笑。
“怕了?”她問,尾音平滑。
沈盡情被團萃護在身後,如夢初醒。“小姝,你這是怎麼回事?”
柳宮姝閉目,深吸一口氣,吐納不均。“為假皮囊,你動真格。長樂山莊的人死絕了,你反問我怎麼回事?沈盡情,厲害啊。”
年輕的尚宮揪住衣擺,顫抖如癲。
“給你一盞茶的時間狡辯。”柳宮姝冷冷地說,利刃向外。
沈盡情落淚無聲,乏力感從骨頭縫裏蔓延伸展,將自己裹縛成繭。“隴西王不是好人……”
“哦?”柳宮姝難抑悲憤,就地猛劃一道劍痕,輕煙漫繞。“所以,秦遣風、鬼車、光不蝕、那師吾、羅別之眾死無葬身之地,皆因不是好人?”
“小姝!”沈盡情痛苦搖頭,“你務必要相信,從始至終,我隻針對郭太申一人!”
“為何?他養育你十年之久,琴棋書畫悉心栽培,沒有前期煞費苦心的鋪墊,哪有你今日傲視螻蟻的高姿?”
“你不懂……”
“那就解釋給我聽啊!”柳宮姝怒刺一劍,送腳邊苟延殘喘的太監歸西。
沈盡情泣不可仰。“我怨恨他自以為是、隨意操控我的人生!我看不慣他欺世盜名、竊國謀逆!”
柳宮姝難以置信地苦笑出聲:“你瘋了、一定是瘋了。且不說受本源湧泉之恩,僅憑他是的鴉生父,你就不能留有餘地嗎?”
“能得話,我也不想趕盡殺絕啊……”沈盡情推開團萃,淚目對質,“你哪裏體會得到我在宮中的處境?每走一步,如行刀尖,生不由己,惶惶不可終日!為了隴西王玩世不恭背後的狼子野心,我昧著良知行了多少罪犯滔天的惡事、遭遇幾重自責內疚的折磨?你!你這個沒有自我的殺人工具,全然不知!譴責我,你配嗎?!”
柳宮姝胸悶氣短,指著對方的鼻子,難過地說不出話。
“謝謝我吧,”沈盡情賭氣,心口不一,“至少我求皇帝饒你一命。”
“謝謝你,讓我有命來殺你。”
“柳宮姝,世間沒有讓我無所計較一味慣著你的道理!我不是秦遣風,你別妄想從女人身上得到超額的包容和愛!”
“明白,他死在我懷裏的那一刻,我就不再犯傻了……這場婚禮,真是難忘。”
沈盡情怔在原地,雷打似的錯愕。“你嫁給他了?”
“差一點。”柳宮姝抬眼,眸中渙散無焦。
“我會在這件事上向你道歉,但別的,你不要奢望。”沈盡情在心中呼天搶地,麵孔卻是一副惹人憎惡的冷漠。
柳宮姝隻是揉了揉脹痛的額頭,不見狂暴凶相。
“錯了,原來是我搞錯了。”她以五指入頭皮,撩幹淨眼前飄搖的發絲。
“搞錯了什麼?”沈盡情凝視女伴。
柳宮姝掂量著手中劍,那是從貝喀帶回,都宰昂的遺物。“你名字的含義。”
“我的名字?”沈盡情不解其意,“盡浮世歡、曆人間情,鴉爹爹的主意,有問題嗎?”
“不對不對,”柳宮姝鬼魅一笑,“‘盡’取‘沒有’之意,也就是‘無’,因此——”
沈盡情打斷她的話:“我記得你是直白之人,哪兒學得這麼囉嗦。”
柳宮姝認可地頷首,道:“總而言之,我尋覓的天下第一厲害之人,其實是你。”
“此話怎講?”
“無情者無敵,說得可不就是你嗎?沈,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