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是為了你——我至愛的孩子,縱使萬劫不複,也定以真麵目示人。”沙菲克斯溫柔款款地說,“但是其餘時刻我更偏向替身,好比不久前廢掉的那個——他死得榮耀,有貝喀第一劍和安定公主陪葬。”
“這麼說,您的至愛不是我,”阿純收回先前的動作,最大限度地隱藏失望,“而是您自己。”
沙菲克斯熱情減半,不再維持環狀雙臂。“我是全心全意愛你的,小玫瑰寶貝兒,正如我被迫將你拋棄在那條邊境線之際流下的眼淚一樣純澈。唉,你不應該對父親存疑的,八年前我就跟你解釋過,月餘前在京城裏又說了一遍,你還是記不住嗎?”
阿純激動地燒紅了臉頰,她寡言少語的標簽被撕碎。“怎麼能忘?!我是格洛瑞亞的私生女!一旦向國民們言明我的身份,她的家族、你的家族將被永生永世被釘在恥辱柱上!所以最仁慈的手段就是讓我滾蛋,沒錯吧!”
“注意措辭。”沙菲克斯目不斜視道,“她是你的母親,更是女王陛下。另外,你清楚得很,我送你離開,到底是顧全名譽更多還是顧全你的安危更多。”
阿純使勁刮擦紅眼眶,倔強上頭。“假使您當年沒有留下那句‘父親需要你的話,你就得隨時回來幫我’,假使您在不管不顧親生女兒這麼長時間後徹底忘了她的存在,我就相信父親是為我的安危著想,然而……現實再殘酷不過了,您的一切言行隻受個人意誌驅使。玫瑰,您知道玫瑰在漢話中別名‘離娘草’嗎?”
沙菲克斯摩挲指尖,靠火把頭近端的皮膚已燎熏出一層木炭氣味。
“但你已做出選擇,和父親站在同一個陣營,足夠了。”
“我可以反悔。”
“至少現在沒有。”
阿純攥緊拳頭,帶著難以消磨的哽咽聲,說道:“因為我還在期冀一個家,有父親、母親的完整組合。”
沙菲克斯穩步向她走去,攜著父輩長者的威嚴,將手掌鄭重按在阿純雙肩。“父親請求你這樣想,列盡穠婻女子,再要找出一個和你不相上下的戰士?絕不可能。你的獨一無二,是殘忍時勢鑄造的,但是你得幸甚於受害。為什麼不感激父親良苦用心、幫你剔除了女孩子天性裏的軟弱?為什麼不向你獨立堅強、掌一國之重任的母親看齊?回到穠婻的那天,你願意以女王私生孩子的身份扛住臣民的唾棄,還是願意披著鎧甲戰袍,笑納他們對開天辟地第一位女將的稱頌和欽佩?我滿世界亂跑,真心出自對內政外交的狂熱?我不承認。所有詬病、誹謗、懷疑我為自己謀私利的人都是瞎子,他們看不到我胸膛裏這顆跳動的心,從始至終隻為國家的盛衰榮辱充滿生機!”
驀然間,阿純開悟了自己的人生。
一名戰士的最高使命就是守護住他和他的集體奉為信念的東西,至於對錯定性?旁觀的茫茫眾生啊,這就到他們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吳王的排兵布陣。”她從袖管裏抽出一張紙,這是臨出營帳前順走的草稿。
沙菲克斯欣慰接手,認真看了起來。“年輕人很有想法,然而仍不成熟;他妄圖出奇製勝,卻忽略了常規牌中堅砥柱的效力。照這個路線來,他一味莽撞向前,將後方拉得狹長如絲,我動動小指就能斷其後路,包圍打擊一瞬即成。”
“父親,”阿純強行克製自我矛盾的情緒,問道,“您說安定公主死了,那麼朝廷和貝喀的政治婚姻就將土崩瓦解,為何還要攛掇赤棘人在岬彭作妖?”
“漢人皇帝手下有個叫孟芙齋的禮部侍郎,是位有意思的前輩,他與我爭鋒相對已非一兩日,我預感他不會在此事上善罷甘休。另外,貝喀第一劍居然死了,係何人所為?是否受指使?幕後操控者又是誰?可惜我未親曆現場,於這些疑問都沒有頭緒。貝喀那邊,未來走勢無法明晰,這邊就更不能鬆懈了,至少得讓岬彭呈現出動蕩不安的局麵,方能叫小皇帝押後再議天協館。”
阿純默默,想象父親對付政敵如博弈那般見招拆招,自然心生敬愛。
“能不能,”她腦中閃現郭瑀的形貌,“留吳王一命?”
“你對他有情愫?”沙菲克斯平靜地問。
阿純拚命搖頭:“我沒有,是他自己……殿下有心上人……那位姑娘也在京中苦苦等候他歸去。”
沙菲克斯意味深長地“哦”聲道:“不礙事,他還有利用價值,未必死得了。”
“用來交換?”
“由赤棘人出麵,挾殿下為質,向他的國家討要土地、並頒布旨意建天協館於貝喀。”沙菲克斯冷冷道,“舍不得割地的話,那就隻好殺了殿下再屠盡岬彭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