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0章 兩清(1 / 3)

戰船靠岸的那一刻,眾將士壓抑著亢奮和焦灼,一個個把麵孔繃成弓弦,於無聲無息中鋪天蓋地而來逼人氣勢;他們珠目鋥亮,比傲居碧寥的金烏更令人不敢直視,殺機同生機共孕其內,正邪二氣交融衝撞、混沌難拆。

郭瑀縱望遠眺——地勢低矮的岬彭已被朝夕變幻的海水吞吃了一圈。

當地軍官以哭笑不得的表情覆麵,談不上殷勤期盼,挎著兩板斧子前來致意,隨軍通譯振作精神,力求準確轉述雙方話裏話外的意思。

“幾個月前被您征服的土地,在這種時候又要麻煩您來解救……作為岬彭的將領,我不知道該喜悅或憂愁。”

“喜、憂,從何而來?”

“像是被村民們擠兌的外鄉人,突然間歸麾於街頭惡霸,雖然再也不用提心吊膽村民的粗魯行為,但惡霸施予庇護並不是不求回報的。”

吳王回頭,阿純默契地呈上來地圖。“現下戰場上境況如何?”他問。

岬彭軍官知他有心躲避宗主國和附屬國的關係問題,也清楚這位王爺在朝廷裏缺乏朋黨勢力,於是不再刁難詰問,接過圖紙,指戳講解:“雖然赤棘占據了我島東北部,但包括中央王宮在內的西南部仍在掌控中。”

“走,”郭瑀拍了拍對方將領的肩膀,“去軍營裏細說。”

用不著長官發號施令,阿純自覺張羅起士兵們編隊事宜,配合友軍協調各項細枝末節。

“校尉,要是沒有你忙前忙後照應的話,咱們殿下必要焦頭爛額啦。”

阿純對屬下的恭維無動於衷,陀螺似的旋到了另一新起糾紛處。威嚇震懾?以理服人?她回個身就忘了自己用的什麼妙法以安撫那幾位躁鬱的新兵——對岬彭語一竅不通的士卒們遇上丁點兒異樣就“校尉校尉”地大喊大叫,把她支使地滴溜轉,哪容得下時間空隙作細思慢想用。

這樣也好,暫時忘了那個人吧。

初登島時晨光耀眼,從軍營裏商洽妥帖而離的這一刻,飛霞掛彩。

“竟然說了這麼久的話。”郭瑀右手揉左肩,掄了掄胳膊。見中途入帳參與討論的阿純不苟言笑,吳王嬉鬧著搗了她一拳,“累啦?這臉拉得也夠長的。”

“明日將軍首戰,該當早些休息、養精蓄銳。為保萬無一失,我再去武器庫巡檢一次。”阿純嚴肅地說。

郭瑀試圖故作輕鬆地笑,然而校尉淩厲的眼神讓他不得不正經相待。“那就麻煩你了。二更吃飯、三更出軍,天亮前務必到達交戰區,阿純代我傳令,現在全軍熄燈睡覺。”

阿純遲緩地點著頭,透露出若隱若現的猶豫感。

吳王在家有宮人、在外有岬彭婢女侍奉起居,倒也從不要求阿純來伺候生活,因而出了軍營帳篷,他就不知道這位戰友在私人獨處時會怎樣消遣時光;好比主人離屋後,豢養的貓狗是終日酣眠、是追鴨咬兔,無從通曉。

武器庫屬軍備要地,掌管鑰匙之人光看長相就十分凶橫。

“開門。”阿純直截了當地說。

掌管冷酷作答:“憑什麼?這地方由不得漢軍頤指氣使!”

“但現在我們交談用的是穠婻語,”阿純雙瞳剪水,“我的站隊,昭然若揭。”

掌管霎時撤了獰惡麵孔,恭順地為她解鎖庫門。“那位先您幾步到來。請進。”

阿純吞咽唾沫時感到喉中有“逆鱗”,不隻腹部酸軟,汗水與衣衫的粘連更叫她行走僵硬,如笨拙的木頭人,關節處全被焊死了。

掌管耐著性子等她把自己搬進武器庫後快速合上大門,除了稍縱即逝的震蕩餘波,沒有證據顯示這兒滋生過起伏的心理。

被黑暗包裹的阿純一步也邁不開。

“來啦?”

排列整齊的架櫃上堆放著大小長短不一、用法花樣百出的武器,而那聲問候悠揚地淩行穿梭過嗜血兵刃,不太善良。

任對方遊蕩靠近,無邊黑色漸褪,微弱的火光滲透在壁與地之間,勾出一個真幻難辨的影子。

阿純著魔,絲毫移不開釘在那襲鬥篷上的視線。影子反饋出的實在人形不疾不徐地掀下寬大帽兜,坦誠相見。

“父親。”阿純墜下腦袋,輕聲念;她在心中反複回味這不甚順口的稱呼,每多練習一次就多一分釋然。

沙菲克斯安詳地微笑,向她敞開懷抱。

“我的小玫瑰,”他說,“快到父親這兒來。”

阿純情不自禁地踏前一步,陡然刹停。“您真是我父親嗎?或是……又一個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