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位高權重,實則步履維艱。”沙菲克斯悵然,指著自己的眼睛,道,“當年沒能完成和賈順賈利的交易,回國後遭女王懲罰,曝曬陽光下整整三天,皮肉灼傷不說,眼睛已毀了,見不得強光,也越來越看不清東西。”
“如此,倒是我害了你。”儲修梁說,心態十分平和。
沙菲克斯冷笑兩聲,道:“隻怕你其實盼望我死。”
“這話從何說起?我並非好打殺之人。”
“哼,你不存心害我死,卻能拐著彎叫我受罪。今天與我談話,大概又是於我不利的事,對不對?”沙菲克斯的漢話當真說得有模有樣,隻是整個人的氣質和十五年前頗有差異。
儲修梁笑不出來,不疾不徐道:“第一次見麵時,我以為你是個可交的朋友,卻沒料到你所行之事都是我無法苟同的,故而我才會執著於你不利、於我朝大益的事務。”
“你是耿直的人,不懂變通。”沙菲克斯輕蔑地嘲諷。
“變通?我知道,卻不稀罕用它而已。好比當年開金礦製私幣的勾當,好比你現在假意與我朝結邦交的事宜,我堅決反對。”
沙菲克斯頓了頓,說道:“假意邦交?這隻是你的臆想。我奉了格洛瑞亞女王之命,真誠地要和貴國天子會談,怎麼就被你扣上了欺詐的罪名?”
“你難道不知道我朝和赤棘的關係?”儲修梁反問,“既然要邦交,就應當處處周全,可為什麼門外你的護衛都是赤棘人?”
“笑話,我用人唯賢唯能,管他是何身世背景。赤棘族人勇猛剛強,不僅我,甚至你朝也有人雇傭他們做護衛,這能說明什麼?況且我的國人要操持農耕重事,挑不出防身保安的能人來。”
“沙菲克斯,你不要告訴我外交是這麼隨意的事,那格洛瑞亞女王能重用你也是有眼無珠。從古至今兩國邦交,事不分巨細,至少在官方都得萬般小心,生怕錯了一個舉動,引發無端猜疑,最終導致邦交崩盤。戰國時,魏美人入楚,遭楚王後嫉妒、設計陷害,刈鼻失寵,你說這隻是大王家事,但在魏國人眼中便成了楚王不願‘合縱’禦秦的暗示,致使五國聯盟出了紕漏。”儲修梁不甘示弱。
“聽不懂你的長篇大論。你是戶部尚書,不是鴻臚寺卿,敢說自己真懂得內政外交嗎?”沙菲克斯不屑。
“無論你如何狡辯,我始終懷疑你國企圖,來此之前我也是這麼和聖上說的。”儲修梁不動氣、不著急。
沙菲克斯不直接對抗,輕飄飄一句:“送你貴國俗話,道不同不相為謀。皇帝要不要和穠婻邦交,也不是一個臣子能決定的。我聽說,你們朝中有許多人讚成此事,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何逆流而上。”
“那些人隻看得見名利,看不見百姓疾苦。”儲修梁至此有了情緒波動,“真如你所言,穠婻人愛好農耕到連一個護衛都派不出的地步,那麼結交之後,輸水、挖金的任務隻能落在我們的百姓肩頭。此去穠婻道阻且長,壯丁們是否能在三年五載後平安歸來都無法下定論,不知道有多少妻子立作望夫石、多少兒女得不到父親庇護!”
沙菲克斯聳肩,道:“你們強大,這是你們的義務。”
“那你們弱小,就有道理白吃白賴嗎?!”儲修梁拍案而起。
“這樣發火是沒用的,我們想法不同,你費盡口舌也勸退不了我。”沙菲克斯不為所動,“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對我國人的生計福祉考慮,忠君愛國之心和你沒有差別。對了,你們皇帝真的允許你來這裏賣弄疏淺的見識嗎?假如他沒自信接見我,幹脆派刺客來殺我好了,把你支使來算什麼。”
“我們聖上乃大國之主,仁慈博愛,不像你們,小國微民,詭計多端。”儲修梁不客氣地回嘴。
沙菲克斯懶怠和他繼續糾纏,打著嗬欠道:“今天就說到這裏吧,希望改日在朝堂上還能與你相見,聽你接著高談闊論。”
儲修梁甩甩衣袖,憤然離去。
然而就在他推動門扉的霎那,外頭驛館長驚恐萬分地嘶喊起來——
“有刺客!有刺客!快來人哪,保護貴賓大使!”
儲修梁已來不及收手,徑自敞開大門,忽得一凜劍氣穿腹而過,尚書頃刻被撂倒在地。
那刺客也沒要儲修梁性命,自顧邁進房內,掀開綢絹,一把扯住穠婻人的衣領,舉劍要刺。
“不能殺他!”儲修梁捂著腹部的窟窿眼,掙紮著喊道。他是不喜沙菲克斯這人,但若在這片地界上死了外族使臣,當真後患無窮。
可是綢絹後已了無生息,一晃眼,刺客仿佛從未出現過。
儲修梁試圖倚著牆壁起身,然而待他瞧見地上癱著的那具屍體時,自己亦已支撐不住,不得不喘息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