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6章 刺一(1 / 2)

巢州驛館長好幾天都睡不安穩覺,和娘子親熱的時候心裏也惴惴不安,無怪娘子要把他蹬到地上,附帶著牢騷幾句:“公務公務,你就知道公務!既然這麼掛心那些貴客,幹脆挪了枕頭過去和他們同塌而眠!”

驛館長愁眉苦臉地坐在地上,自顧歎氣——若貴客們無忌諱,他真樂意憨狗等羊蛋似的蹲守在其廂房外,也比冷不丁被傳喚去刁難、訓話的好。

“館長,館長在嗎?”熄燈不過半柱香的光景,有人來敲門。

“來了來了。”

館長手忙腳亂地套了衣衫,左鞋右腳,三兩步跨到門前,啟開一看,竟是那位貴人。“尚書千金怎麼親自找到我這陋室來了?您的丫鬟侍從呢,有什麼事隻派他們走一趟就行了,下官不敢怠慢的。”

“你以為我願意費腳程嗎?還不是父親說,有要事和館長相商,特意著我來顯得誠意十足。”儲向歌仔細攬了攬狐皮裘,原是個怕冷的人。

“下官能與尚書大人促膝談話已受祖上蔭庇,哪裏敢麻煩您周折。請、請。”館長將背脊弓成活蝦,灰突突走在斜前方。

世人倘以為驛館長奴顏婢膝、小人做派,未免一棍子打得他不得翻身了,須知這般謹小慎微全賴在“官大一級壓死人”的俗理上,不說儲修梁官任戶部尚書,單論他夫人宋婧芸,那就是頂頭上司、巢州刺史的愛女,人家從京城而來,類同省親,小小驛館長縱有熊膽護體,也不敢鬆懈絲毫。再進一步,眼前這位趾高氣昂的貴小姐也非凡花俗豔,聽說不幾時就會進宮承寵,待成了皇帝愛妃、乃至母儀天下,恐怕連和她說話的資格都沒有,這會兒受她點公主脾氣,不算丟臉。此處多囉嗦一句,太傅閭丘陟家的兒媳,即武威長公主殿下比她難伺候千百倍,不照樣讓婆家一邊兒受氣、一邊兒殷勤侍奉嘛,可見驛館長的委屈比芝麻粒還要小。

十數條走廊折疊交叉,幾步之外便是驛館中數一數二的華室。

“父親,我把館長請來了。”儲向歌無所顧慮地推門而入,碰上尚書大人眉頭不展。

“好。你母親身懷六甲,今天趕路又十分辛苦,你去陪陪她吧。”

儲向歌欠身而退,本就對繁瑣的政務毫無興致。

驛館長戰戰兢兢地靜候在旁,不知京官和他有什麼共同話題可說。

“館長不要拘束,隨意些吧,我已喚人給你烹茶去了。”儲修梁拍了拍案頭,示意他落座。

“哎呀,下官何德何能喝大人一杯茶水,慚愧、慚愧。”

“我們一家也非正經來辦事的過路官員,叨擾驛館,麻煩您了。”

“大人千萬不要這麼說,下官招待不周,問心有愧啊。”驛館長緊繃著腿肚子,一刻不得輕鬆。

儲修梁客氣地笑笑,正逢侍從端上茶水,便親自斟了一盞給下級。“館長知不知道我從京城告假來巢州是為了什麼?”

“下官不敢揣測。”

“容我確認一下,穠婻來使此刻就在驛館中吧?”儲修梁問,將手中的書卷握得緊了些。

驛館長麵有難色,但也不能搪塞。“回稟大人,大使在我轄內。”

“好,那麼館長能幫忙引見嗎?”

“這……實不相瞞,那位大使有吩咐在前,不許任何人靠近他的房間,屋外也有十幾個護衛監守,可見意在‘拒人於千裏之外’啊。”

“自然,館長不能做貴客的主。”儲修梁放下書卷,俄頃又無意識地抓了起來,“可我身為朝廷命官,與‘任何人’是不一樣的。如果館長這麼通報,興許大使會鬆口。”

館長躊躇,道:“下官倒是能去碰碰運氣,可萬一吃了閉門羹,還望大人不要怪罪。”

“穠婻人想要和我朝做交易,想來不會唐突回絕。”儲修梁扶額思忖片刻,道,“館長通報時多加一句話,就問問大使可知道賈順賈利還活得自在不。”

館長點頭,將囑咐牢記於心,連茶水也不及喝一口,匆匆離去。不出一刻時辰,館長興高采烈來報:“成了。穠婻使臣請尚書大人到他屋裏坐坐。”

儲修梁起身,整衣理冠,穩步而出。

眼見為實,驛館長的話果然不錯——大使門前屋後密紮紮都是壯漢高人,他們頭插鳥毛、脖掛獸骨,一個個狼眼虎額,捏死尚書這樣的文臣易如反掌。

“老朋友進來吧。”屋內傳聲,漢話更比從前流利。

儲修梁深吸一口氣,把不明所以的館長留在身後,孑身進屋。

屋內隻點著一隻蠟燭,搖曳顛簸,隨時都會滅了芯火的樣子。

一整匹綢絹隔在主客之間,彼此都隻能看個輪廓。

“好久不見了。”儲修梁先發。

綢絹後昏黃的影子向他鞠了個躬,緩緩道:“十五年了,你我都老了許多。”

“我不似你消極,正覺得年富力強、是為國效力的時刻。沙菲克斯,你在穠婻想必也是肱股之臣吧。”儲修梁走近兩步,仍是看不太清外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