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源大人並不草率,他在沈盡情靠近第三簾帷幕時喊了停,小丫頭躊躇地定在原地。
是個五官周正的孩子,年紀雖然小,卻也能看出長大後眉眼嘴角的發展趨勢,不太會有偏差;用“眉清目秀”形容她則滋味不足,用“光華明豔”形容她則俗不可耐,這樣一個女孩兒,更適合“端莊俊逸”的說法,她的樣貌也恰合宮廷婦人的審美,若是習得了大家閨秀那套,麻雀脫羽成鳳凰也未可知。
“沈靜芹,你的父母是何人?”本源和藹地問。
小情僵著身子搖頭,像個木偶人。“爹爹娘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本源凝視著她的臉龐,再問:“那你受誰照拂?”
小情在心中日夜念叨的人,這一刻回想起來,竟悲傷地號啕大哭,全然顧不得場地和對象。
本源架不住小丫頭楚楚可憐的啼哭,隻得撥開三重簾,親自上前安慰。“這是怎麼了,我說錯話惹你難過了?”
假使本源有遺憾,那便是很久以前對結發妻子唯一一次不忠實,這份不忠實逼得那個善良的女子帶著孩兒離開人世,留給本源後繼無人的懲罰,要不然,他現在也是做爺爺的人了。
眼前這個與他毫無血緣關係的女孩哭得這樣令人心碎,不經意就打濕了本源尚存的一點兒良心。“好孩子有什麼委屈就說出來吧,我替你做主。”
可惜本源的討好被小情哽咽著拒絕了。“壞爺爺!把我和小姝抓到這裏來,我討厭你!”不輕易向陌生成年人表露心跡的小情,終於受夠了長樂山莊詭異的一切,放肆地宣泄著個人的不滿。
“你想家了?”本源被動地接受了小丫頭的指責。
盡情的眼淚從清溪般澄澈的眸子裏醞釀而出,順著臉頰落在地上,砸成淚花兒。“我想鴉爹爹、小木通哥哥……我要回家……”
本源撓了撓頭,基本沒有聽清楚人名。“壞爺爺的耐心很有限,你再這麼哭鬧下去,我要生氣了。”
沈盡情如果不能盡情地表達態度,這個名字又有什麼意義呢?所以她仍是哭,哭得打起了嗝。
本源佯裝氣惱,實則暗自叫苦,一把年紀的人卻降不住小娃娃,可知天下為人父母者一點不輸絕世高手。
“除了回家,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本源自以為通透人性,畢竟這個辦法適用於很大一部分成人。
但沈盡情還是個七竅清靈的孩子,不受欲望的腐蝕。“我隻想回家!”
溫水下常燃一把柴,總有煮沸的時候。本源大人漸漸生了煩厭,前一刻打好的算盤都給撥亂了。關鍵時刻還得老天爺幫忙——代號“貳”的屬下不知前情,莽莽撞撞闖進密室。
“本源大人,您的獒犬剛生下四隻崽!”
新生的狗娃娃在很大程度上緩衝了本源的焦躁,他很早以前就把獒犬“海藍”當成閨女來養了,說難聽些,這也算圓了他抱孫子的奢望。
甚至是八竿子打不著的沈盡情都止住了哭泣,帶著好奇聆聽佳音。
“辛苦海藍了,待我處理完這頭的事便去看它。你可以出去了。”
貳麵露難色,支支吾吾道:“但是這四隻小崽裏有一隻生得怪異。”
“嗯?”本源昂起臉,眼光淩厲。
貳從腰挎的布袋子裏掏出老四,一隻毛色灰白的小獒,安安靜靜地臥在手掌中,死了一般。
“你怎麼敢把初生崽從它母親那裏奪出來?!放回去!叫懂得人去看!”本源大吼道。
貳愈發說不溜話了:“最懂這些的是光不蝕大人,他、他不在山莊裏……而、而且是海藍親自把它拱出窩的。屬下看了,其餘三隻崽隨它們母親,毛色均呈黑紅,唯獨老四通體灰白,大概是被它母親嫌棄了吧……”
本源冷笑:“海藍糊塗,你也糊塗。灰色的獒犬最是珍貴,你快將崽子送回去,著飼犬者好生照看,若出了岔子,你來賠命。”
貳嚇得腿抖不已,原來想著能邀功得賞,現在卻吃了個憋虧,弄不好還得搭上人命,作孽、作孽。
“叔叔,我想看看小狗。”沈盡情不合時宜地提出了要求,簡直把貳往火坑裏推。
貳摸不透沈盡情的身份,也不敢吆五喝六地趕她走,巴巴地瞧著本源大人。
“讓她看吧。”
沈盡情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老四的皮毛,激動地咧開嘴,淚痕未幹地樂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