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已至,即便是這樣酣眠的時刻,蛙鳴蟲吟,聲囂仍不減半分,不過這樣也好,總歸還有伴著昏燈閉不了睡眼的人,聽著窸窸窣窣的自然之聲,不至於太苦悶。
蘋婆在她的轄內如鬼魅般穿梭來往,她並不存心去發現什麼,隻不過是在打發貴客未來之前的辰光。整一座慈幼堂都噤聲了——灶膛中的柴火木炭早已冷透,再不像白天燒火時那樣嘶叫著崩裂;水井旁的木桶規矩地墩在泥土地上,打水時那股子翻江倒海的勁頭褪去了;後院滿圃的花呀草呀,它們在陽光下招蜂引蝶夠了,便愛惜自己、不肯在這無人賞光的黑夜裏扭動莖杆做出百媚千嬌的姿態。
偶爾有一兩隻碧眼青睛的野貓從牆頭掠過,和這位堂主交接了眼神,又匆匆離去,像是在趕赴生死局,冷靜、堅毅。現在,哪怕是丁點螢火之光,在這片黑漆漆中,也成了奪目之光,遑論一支燃燒正盛的蠟燭。燭光是從醫室裏傳來的,蘋婆的腳步拐了幾個彎兒,往之。
從半啟的窗戶中,能看見一個勉強支撐的背影,像是誰趴在案上睡著了。
“什麼人?!”背影一個激靈挺直了,謹慎地提防著即將叩開的醫室正門。
蘋婆一邊推門而入,一邊表明身份:“是老身……你怎麼會在這裏?”她看清了案上那個嗬欠連連的男子,有些訝異。
李灼華伸了個懶腰,捶著酸麻的胳膊腿,“唉喲”叫嚷著站起身。“我也不想呆這兒啊,困得眼皮都睜不開了,明天還得給學生上課。可是你看,床上那位病號自昨天高燒昏迷,躺了一整天,到現在都醒不了,我這種人心好,沒法把他撂在這兒不管不問,所以隻好委屈自己為他守夜了唄。”
蘋婆向床鋪上瞟了一眼,問道:“當真病得這麼嚴重?”
“是呀,看他平日裏生龍活虎的,吹點風淋點雨就病倒了,底子太差。”李灼華不客氣道,“還得由我掏了腰包,去請大夫來給這位大夫看病,折騰錢啊。”
“你雖抱怨,”蘋婆打量了眼前之人一番,“卻不會不管他。李灼華,你和的鴉非親非故,卻待他這麼周全,難道是想貪圖什麼?”
李灼華“哈哈”大笑起來,沒笑兩聲又趕緊捂住了嘴,怕擾了別人清夢。“堂主什麼時候這麼會說笑了。我這人看起來挺輕浮的,其實很重情義,的鴉或許還未把我當作完全可信任之人,可我認定了這個朋友,所以,幫扶他是情理之中的事。”
蘋婆顯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道:“如此便是老身小人之心了。但是容我多嘴一句,你對他知根知底嗎?說句實在話,你們,還有八角楓、在天心、路蒼楊,雖說為我屬下已有五年,我對你們的身世背景依然所知甚少,連老身都不敢斷言你們是怎樣的一群人,你如何就確定的鴉是值得信賴的朋友?”
李灼華對這個問題猝不及防,他思忖片刻,還是沒有給出實在的答案:“說不清楚,可能是看眼緣吧,可若想印證我的判斷,那便要繼續和的鴉相處下去。堂主你說呢?”
未及蘋婆答複,不知藏匿在何處的野貓叫破了深夜的寧靜。李灼華心中一顫,下意識地朝臥床之人看了一眼,見無甚不妥,再回轉心思,蘋婆已經不見了。
貓的叫聲傳自堂主辦公所在的方位,如果沒有猜錯,應是貴客降臨。
蘋婆上了歲數,加之近年來極少親自做任務,功夫退步了很多,才這幾步飛轉騰挪就叫她大汗淋漓、喘氣如牛。
房中果然立著一個居高臨下的人。“你不知我要來嗎,竟不在屋內恭候。”這人似乎揣著一肚子火氣而來。
蘋婆的嘴角一抽,惶恐道:“屬下怎會不知尹圃大人降臨,您的飛鴿傳書我一早便收到了。隻是心中煩躁,故而出門溜達,吹風醒腦。”
“心中煩躁?我並沒有看出來,隻是覺得你越來越會怠慢上級了。”尹圃黑著臉,“你昨天傳來的書信到底是什麼意思?我這八九日都在等你行動,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是後悔了嗎?”
蘋婆皺縮著麵孔,嗓音本就難聽,現下更如砂紙磨刀那樣刺耳:“閤下息怒。您與我說的‘清除之計’實在需要調動較大的人力,我被慈幼堂堂主一職牽絆,光是張羅暑假事宜就已無太多精力籌謀您的大計,並非存心拖延,求您再多賒我幾天思慮。”
“哼,糊塗東西,你一等再等,小心最後被別人搶了先機。”尹圃奚落道,“算了,你這樣不堪重任,我趁早尋了別人來實施,你既然不肯做刀俎,就做魚肉吧。”
蘋婆猛地跪倒在地,苦求:“閤下、閤下,我不是不聽您的話,若是組織上真有這等意思,我和手下人定是衝在前麵的!”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相信我這法子能成。”尹圃惱怒,滿屋亂轉,“愚蠢的女人,真就看不出現在的情勢嗎?你寫信求我向大本營打聽被擄女童的事,莫非一點苗頭都沒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