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皮帳子支起,眼前即刻顯出黑黢黢的廳堂,上座兩團影子,穩坐交椅。
虎皮帳子放下,周遭蒙上一層深不可及的恐怖,前方牆壁上點起許多蠟燭,映出影影幢幢。
“大丫、小八和小天,你們的遭遇我已經聽說了。”左側交椅上斜躺著銀寶兒,他的頭上、身上帶滿了銀飾,甚至學姑娘家鑿了耳洞,好掛上一串串亮閃閃的耳飾。
“那麼銀大王準備如何處置我們?”的鴉頷首問道。
銀寶兒驚訝:“咦,你知道我的名號?”
“自然,銀大王和玉大王威風凜凜,你們的英豪事跡,再沒見過世麵的人都有所聽聞。”的鴉補充了一句,“綠林好漢中,屬二位大王最英姿。”
“哈哈哈哈哈……”右側交椅上一個白麵小生,笑過後擰起眉頭,“你撒謊!旁人但要傳話,必把我們兄弟描述成惡鬼夜叉,誰還真心讚美不成!可見你這個人一肚子陰謀詭計。銀哥,這三人不可留在寨子裏。”
的鴉辯解:“玉大王這話有偏頗。既有這麼多大哥跟隨大王出生入死做大事,怎麼就容不得我小小仆人鬥膽誇讚呢?官府的說辭自然沒有好話,可我誠心落草,就是看準了兩位大王的果敢霸氣,言不忠卻由衷啊!”
銀寶兒點點頭,向兄弟道:“玉弟,我瞧他還有幾分正人君子的形貌,如果不是真心落草,也不必冒這麼大的風險來逗個嘴趣。”
“銀哥說得是。”玉寶兒恭敬地應承,“我多慮了。”
銀寶兒摸了摸下巴上胡茬,道:“大丫,你剛才問我要怎麼處置,我且問你會些什麼?”
“砍柴挑水的粗活也做得,鋪床熨衣的細活也做得,但憑大王的吩咐。”的鴉答。
“如此啊……”銀寶兒停住摸胡茬的手指,略作思考後說道,“前些日子劫了十匹進貢給朝廷的胡馬,瞟肥體壯的,你能照看不?”
“能能能,我從前在員外府就睡馬廄,和馬兒熟得很。隻要胡馬不計較漢人、胡人主子,我就照看得來。”的鴉顯得很熱切。
銀寶兒被他的蠢樣子逗樂了,張開大嘴,笑到氣喘籲籲。
“銀大王給我安排了好差事,可小八和小天做什麼呢?要是吃白飯,她們是臊不下這個臉的。”的鴉繼而道。
玉寶兒早就看出在天心的美色,的鴉的請求正對其胃口:“銀哥,都說我們過得逍遙自在,不輸給富家公子,可我總覺得少點什麼,原來是房裏缺個侍奉的奴婢。我看小天挺規矩的,又說是個啞巴,想必放在身邊很安全,不如將她送給我吧?”
在天心暗暗嗤笑: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匪,還敢惦記女人?那好,時機到了就送你們上西天,去陰曹地府浪蕩,讓小鬼們伺候。
銀寶兒當然沒有異議,他看中八角楓這類女子——眉頭有英氣,眼裏駐寒波,明明在眼前,卻似遠天邊。“玉弟這樣安排甚是合理,我當然也不能讓小八覺得委屈,不如也到房裏伺候吧?”
的鴉率先表示千恩萬謝,兩位“妹妹”明裏知足地微笑,暗裏狠掐“哥哥”的臂膀。
“客套話少說,隻要你們忠心耿耿,就有肉吃肉、有酒喝酒!現在去做事吧。對了,你們要是肚子餓,可先去廚房吃點東西——寨子裏來了個新廚子,餛飩做得最鮮!”銀寶兒好意囑咐,向八角楓丟去幾個秋波,都被的鴉健朗的身材擋住了。
三人出了銀、玉大王的議事堂,仗著新人身份,在鷂子寨中光明正大地勘察,約莫弄清了地形,籌謀了撤退的路線。
“大丫,我真的餓了。”八角楓拽住了的鴉的袖子,肚子不矜持地叫起來。
“那我們去廚房看看,小天也來吧。”的鴉招呼在天心,她賭氣似的貼近“哥哥”,一把掮住他肩膀,這在外人看來真算個黏人的妹妹。
八角楓嫌他們腿腳慢,幹脆甩了兩位搭檔,自己蹦躂著覓食去了。
才進廚房,這歡脫的大姑娘卻仿佛被一錘子釘在了地上,看著灶台後麵那個煙熏火燎的廚子,愣得說不出話。
小廚子聽到腳步聲,驀地抬起疲憊失神的眼眸,與門口那女子寂靜相望。
他在生命中第二次潦倒時與她見麵,興許是出於感慨、興許是出於委屈,小廚子滾了一顆眼淚下來。
八角楓向他挪了兩步。
“小焱,你怎麼會在這裏?”
小廚子好不容易控製住情緒,一開口卻破了功:“八、八……四阿公不在了。”
眼淚掉在熄火不多時的滾燙鐵鍋中,疼得“滋溜”叫一聲,最後一點痕跡也消弭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