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頭四於調餡料拌滋味上頗有天賦,雖然他包的餛飩形狀呆醜,卻絲毫沒影響他與小焱的簡陋店鋪的生意。
“阿公,那兩位老大娘誇你手藝好!”小焱結了客人的錢,向正辛勞的豬頭四耳語,後者聽了,張開牙縫稀疏的嘴巴,笑得尤為燦爛。
小焱揉麵團的時候,腦瓜子和麵團一起被搓拉攆擀。他想起從前的事時,往往會透露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他在笑什麼呢?如果是一個現實的人,在麵對相似的境遇時,應該會哭吧。然而小焱是個逃避現實的人,他有心忘卻,卻仍會無法自控地在午夜夢回,腦海裏浮現出昔日辰光,所幸當初的喜樂與哀怨已隨著年歲的增長愈發淡薄了。
現在,小焱想得更多的是一位姑娘,這於他是從來沒有過的境況。在向姑娘吐唾沫的時候,他還是那個自暴自棄的人,對待天底下美好的事物,偶爾會生出摧而毀之的惡童念頭;在姑娘把錢袋子送給他時,小焱的第一反應是羞恥,他真心不願意被一個姑娘家看不起,可是沒有這筆錢,他將永遠是那個得過且過的小焱,靠著別人微薄的施舍,用以交換的是男人的尊嚴——無價的且一去不回還的成本——還好,他在消磨殆盡前把握住了最後的一絲。所以小焱格外地想念那個改變了他人生的姑娘,可是他與生俱來的自卑心又會時常蹦出來攪擾:小焱對姑娘而言,何足道哉?
胡思亂想使得揉麵團這樣枯燥的舉動有了一些趣味,但也會阻隔他與客官們的交際。
“老板,為什麼我們的食物還沒有準備好?”
今天這位客官的牢騷聲聽起來生硬極了,敷衍慣了的小老板忍不住抬頭瞥了對方一眼,手上多撒了一捧麵粉。
那三位大高個子,坐在低矮的條凳上,雙腿曲卷在桌下狹小的空間裏,看著都叫人為他們感到筋肉酸脹;其中兩人一直低眉順眼得聆聽著另一位身著鬥篷的男子,小焱豎起耳朵努力地偷聽,結果發現他們所言堪比鳥語,舌頭就像打上了好幾個結扣,繞得人雲裏霧裏。
小焱端著三大碗熱氣騰騰的吃食上桌,借此光明正大地瞧一瞧這來的是何方神聖。
碧眼金發,極少見卻也不陌生。
“你們是從西域來的嗎?”小焱不藏掖他的好奇心。
鬥篷男子彬彬而笑,腔調不順地說:“是的。你是怎麼知道的?”
小焱答道:“光看你們的樣子就知道不是中土人士,又不似南蠻子纖小,不如北匈奴粗獷,不類DongTuJue眼深邃心思沉,所以我猜你們是西域來的。”
“老板,你是一個有見識的人。”鬥篷男子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繼而懷著熾熱的目光,問道,“那麼,你聽說過一個叫‘穠婻’的國家嗎?”
小焱鎖了眉頭,急急地回憶不知何年何月所讀過的書。末了,他搖了搖頭,道:“這個我倒沒什麼譜兒。怎麼,三位是‘龍藍’人?”
鬥篷男子輕笑了兩聲,帶著些微諷刺:“我們是外國人,卻比你們說母語說得更好。不是‘龍藍’,是‘穠婻’,按照你們的文字解釋,是‘繁盛美好’的意思。”
小焱跟著念了兩遍,問:“穠婻是個小國家吧,那幾個大的我都聽說過。”
鬥篷男子極力隱忍不悅之情,客氣地說:“我們的國家沒有這裏的土地大,但是我們的人民勤勞,雖然人口不多,也把國家治理得很好。”
“咱們這兒的人也沒幾個好吃懶做的呀。你來了京城,有沒有覺得大開眼界,被它的繁榮昌盛折服?”小焱侃侃。
鬥篷男子向他的兩個同伴攤了攤手,嘰裏咕嚕一通鳥語。
“你們這裏的人看不清自身,以為什麼都懂。”他一改先前處處退讓的語氣。
小焱覺察出他的脾氣,尷尬地摸了摸頭,道:“兄弟,你別想太多啊,我不是看不起你們的國家。”
“我們還不是朋友,更不是兄弟,請稱呼我的名字‘沙菲克斯’。”鬥篷男嚴肅地說,“請你離開,我們要用餐了。”
小焱撅著嘴轉回了他的麵案,豬頭四探來詢問的目光。
“阿公,那些都是西域來的怪人,你別招惹他們。”小焱悄悄地說,看著豬頭四一個勁地點頭、甚至向沙菲克斯一眾吐舌頭,他心中的惡童又得到了快樂。
三個穠婻人吃餛飩時,並不掩飾對這種酥軟鮮香的食物的喜愛,隻不過他們的讚揚也是叫人摸不著頭腦的鳥語,並不能激發小焱和豬頭四的知遇之情。
正晃神,又來了一個客人。
這是道道地地的小焱的同類,可是他一看見西域來客,竟試探性地與之鳥語了一番,頭幾輪還不能和穠婻人說上話,但沒幾時就摸準了他們所使用的那種鳥語,雙方利索地交流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