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大寶貝送去慈幼堂的第四天,八角楓連著醉了四個晚上,酒功破得一塌糊塗。
這是她自有鬥酒史以來的四連敗,按理說應該有四個人可以娶她了,可是喝醉的八角楓簡直像決了堤,一個勁地哭,沒完沒了,也不說別的話,誰勸都沒用,隻能由兩三個壯實點的小廝抬了送回房。好在來鬥酒的客人也不是認準了非娶她不可,再加上見了這小美人酒後失儀的潑辣勁,即便有愛慕之心也澆滅得透透的了。
綿姨當著霓霓和紋如等姐妹的麵,還是要罵的:“小八,你這個臭丫頭,以前不是挺能喝的嗎?現在這副慫樣,想砸老娘招牌是不是?!”待到八角楓軟塌塌地醉死在床榻上時,綿姨也會避開眼目來看她,替她拾掇了一身的汙穢。“傻丫頭,是不是又想起你那個先天不足的死胎了?娘兒倆都是命苦……”綿姨喃喃道,搓了熱毛巾,輕輕擦拭起那張淚痕縱布的臉孔。
白天,不用拚命灌酒的時候,八角楓就愣呆呆地坐在窗戶上,把兩條腿晃蕩到窗外,引得登徒浪子們噓聲連連。她輕蔑地扔下去一兩隻從未戴過的珠釵,立刻就被臭男人們劫掠了,不多時,會有小廝來報,某某公子贈姑娘一株金釵、一柄羊脂玉鐲,這些都比她丟掉的好許多,八角楓淡漠地接受了,下一次又有東西扔了。
霓霓和紋如恨不得掐死她——在了夢閣不賣色相的女人也能大獲歡迎,簡直該遭天譴!
午飯時,八角楓喝著她的一位匿名獻殷勤者送來的補湯,味同嚼蠟。
“小八姐姐碗裏的可是老鱉?香煞個人了。”霓霓湊過去,誇張地嗅了嗅。
紋如十分自覺地幫起了腔:“我記得綿姨說過,這個月小八的賞錢都要分給姐妹們以做懲罰的,老鱉湯也是客人賞的,是不是該分一杯羹給大家嚐嚐?”
八角楓心平氣和地放下筷子,欠了欠身:“你們隨意,我吃飽了。”她離了席,看不出絲毫不痛快。
霓霓早備下了腹稿,隻等八角楓繃不住臉先和她吵架就立刻幹嘴仗,然而對方現在的態度好得沒話說,霓霓反找不著發難的由頭了。
綿姨叫了聲站住:“你去哪裏啊?”
八角楓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道:“出去放個風,舒活下筋骨,晚上接著鬥酒,這次保準不輸了。”
也不等答複,她三兩步已飄出了了夢閣。
街上的人,從來也隻顧念他們自己的營生。都是浮世裏的微塵,誰還有額外的工夫去關注他人的悲歡?
八角楓走得很快,她好像有目的地,又好像沒有目的地。也不知走了多久、和多少陌生人擦肩而過,八角楓急刹的腳步,最後落在一家似曾相識的茶樓前。
她敲了敲腦袋,罵自己一句矯情——“似曾相識”這麼裝腔作勢的詞,怎麼能被一個闖江湖的用來描述幾天前還在此避過雨的地方呢?
八角楓也不進茶樓,就在門廊上立著,恍惚就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算命先生。她趕緊掐了自己一把,驅趕掉許是飲酒過量引起的萎靡和幻覺。可是疼痛消失後,恍惚感又回來了。
“也不知那個家夥怎麼樣了?”八角楓自言自語,她隨即否定了這個關心,“想要用我大寶貝換自己命的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死了活該!”她給出了這個判斷,心裏痛快了許多,恍惚感沒那麼強烈了。
八角楓想,還好當時綿姨跑得快,跑得方向也準確,她們雖然失散了一小會,終於還是在前往慈幼堂的路上彙合了。在經曆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躲雨風波後,大寶貝完好無缺地進入了慈幼堂。
那個時刻,慈幼堂當家的堂主不在,其餘不太管事的嬤嬤姨姨們都不敢隨便接收這麼個來路不明的孤兒,她和綿姨費盡口舌也說不動這些老婆子,差點要動手,八角楓一氣之下硬是把嬰兒塞在她們手裏,結果怎麼著?經手過這個孩子的老女人們都被它的天生麗質所折服,一代代被收容的孩子裏沒有比它更養眼的了……這可能是大寶貝被接收的原因,不過更靠譜的理由是,八角楓意外找到了慈幼堂裏曾經領過她、現在快九十歲的老阿姆。老阿姆雖然沒力氣帶孩子了,卻因其元老級別的地位,仍留在這裏,在陽光下月光下,動起她沒了牙的嘴,講述著隻有小孩子們才能理解、才願意聽的傳奇故事。除了素未謀麵的堂主,老阿姆的權威也是無法動搖的。八角楓抬出這位泰山來壓製那些婆姨,果然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