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祥殿的宮人們,依主子的吩咐,素日是緊閉了宮門的。太後說,天氣不好時怪風邪雨擾得她心裏煩亂,天氣好時燦光飛霞又叫她憶起從前的好光景,悲從中來;所以太後寧可終日自禁於暗沉沉的宮苑裏。
今天卻有些反常。
早上憑空打了個悶雷,又不見有雨,甚至連大雲朵也尋不見一兩簇;申時二刻,莫名就潑下來鋪天蓋地的驟雨,將在外的人淋個透澈。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後,雨停了,在天上留下鮮見的雙輪彩虹,並著豔麗的火燒雲,即壯觀又可怖,引得人人抬頭望天,哪有心思做手頭的事。
太後聽到外麵動靜,極難得生了好奇心,叫來嬤嬤攙扶,開了宮門,也去湊一湊熱鬧。
“嗬,有二十年都沒見過這樣的景色了……”太後道,“時間過得真快。”
老嬤嬤接下話頭:“太後若願常常出來走動,好景色天天都有。”
“人不在了,景色再美也無意義。”
“太後恕罪!奴婢該死,笨嘴拙舌的,徒惹太後傷感。”嬤嬤低垂了頭,這個五十又五的老嫗在規矩上至今不敢怠慢。
太後搖著僵硬的脖子,輕拍嬤嬤的手臂,示意她不必自責:“素常啊,你陪著本宮幾十年,豈不知這哀愁自入宮起就揮之不去了嗎?哪是今天一句話就引起的。不說了,再陪本宮四處走走吧。”
素常馴順地攙護著主子,隨著她蹣跚的步子落在迂曲的石路之上。
“梓實三歲的時候失足掉進水裏,是皇帝親自救起的。”太後指著鋪滿了強打精神的蓮花的池塘。
她腳步雖慢,卻不停:“雖救得及時,卻也把梓實的身子凍壞了,三不五時地要生病;一直到他五歲,先帝開始命人教他習武強身,才漸漸有好轉。”
“奴婢記的,那兩年,太後為著豫章王病弱,幾乎沒睡過好覺。”素常回憶。
太後笑了笑:“沒辦法,我是他母親,自然萬事以他為重。不過……”她壓低了說話聲,“大約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皇帝越發疏遠本宮了。”
“太後多慮了,咱們皇上不論政務多麼繁忙,天天都來問安;有時太後歇著,皇上不敢打擾,就在恒祥殿外站上好一會。”
“本宮都知道……可是他這樣刻板的恭敬,反而叫本宮失落……本宮寧願他還像從前做魯王的時候一樣,有什麼說什麼,即便是耍小孩子脾氣,也比如今事事藏在心裏好。我們畢竟是親母子呀!梓實沒出生的那九年,他就像牛皮糖似的粘著本宮,可後來呢……梓實已經不在了,本宮失去了一個好孩子,不想再失去另一個……”
素常默默,她感受到主子因悲戚而發抖。
太後花了好大工夫抑製如浪潮般的憂思,定定神,道:“往涼亭裏坐坐。”
主仆二人緩步而去,不想已有人占了涼亭。
那妝飾端肅的女子見了太後,急忙放下手中的點心,跪迎道:“臣妾參見母後。”又拉扯過一個小男孩,道:“珩兒,快向你皇祖母請安。”侍奉的宮女太監們隨著主子跪了一地。
太後受了禮,宣眾人平身,繼而端詳起寧王郭珩。
“乖孫,到皇祖母跟前來。”太後向寧王招手。
郭珩害羞,遲遲不應,所幸躲到他母妃身後。
宜妃著了慌,連連請罪:“母後別生氣,珩兒天性內斂,又是頭一回見到您,所以、所以才失了禮節。”
太後不追究這個,隻問:“這孩子多大了?”
“回稟母後,珩兒五歲。”
“怪不得……本宮五年來甚少費心後宮事務,連親孫子都忽略了,自然會讓他覺得生疏。”太後瞧了兩眼這位母親,“你是?”
“回稟母後,臣妾宜妃王采兮。”
“是了,本宮記得你的臉,隻不過叫不上名字。”太後看了看她的身段,“隻此一子嗎?”
宜妃臉上飛紅,道:“臣妾已為皇上誕下二女一子。”
“不錯,但仍需加把勁,皇子越多,皇家的根基就越穩固。”太後示意她坐到身邊來,“本宮還記得皇帝身邊有個鬧喳喳的女子,她如何?”
宜妃心裏厭煩,麵上還是和煦:“母後說得許是蕙妃姚嬙,她育有吳王郭瑀。”
太後點點頭,道:“很好、都很好。”
就在說話的空隙,寧王咳嗽了兩聲。
“這是怎麼了?”太後關切地問。
宜妃立時委屈起來:“回稟母後,珩兒前幾日病得高燒不退,太醫們顧忌他年幼,不敢用狠藥,可又沒別的法子,皇上也隻能叫他們斟酌著開藥罷。大約還是過了量,珩兒高燒退後,身子就沒有以前那樣好了,整日無精打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