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發現我沒有提到愛情。這是女人的死穴,有一部分人已經修煉到沒有,有些人則永遠保留,如同保留沒有進化徹底的闌尾。”這是綠妖寫在她的新書《闌珊紀》(2008年,大眾文藝出版社)封底的話。這句話一下子就把我擊中了,於是整個下午,我一個人蜷縮在地板上費盡心思一個字一個字的讀,那些字在心裏發出微弱的聲音,好像煮一鍋味道詭異且顏色豔麗的湯時所冒出來的氣泡,短促輕微卻有力。
綠妖說,在她的小說裏,女人都活的十分吃力,她們大多數並不美貌,顯得有點笨拙,但都十分強悍,足夠堅韌,因為他們要求的多,尊嚴,自由,獨立,品質好的生活,他們必須為此付出代價。在《闌珊紀》的八個故事裏,綠妖寫了角色各異的職場女性:化著濃妝、穿6寸高跟鞋、到處拉單子的公關小姐在喧鬧的KTV,猛然想起遙遠邊城那個搖滾少年;躋身於上流社會的知識女青年,最念念不忘的是小攝影師的溫暖守候;強硬潑辣的廣告總監在酒後訴說著殉情的痛楚。
這群女人身上對比色涇渭分明,看著像夏天,偶爾坍塌起來,那些從她們身上所積澱出來的寒氣,卻是“琴聲下雪般冷”。她們明明看上去比誰都風華絕代:高薪,貌美,有能力,各種社交場合的女強人,各式各樣條件優渥的男人。可是卻會在失眠的夜裏那樣脆弱且無助的渴求愛情,捉住男人的一絲溫暖不放,問生活為什麼可以這樣寂寞。因為正如綠妖所言,她們不是生來就自私,就隻愛自己,是活久了,發覺必須要這樣活,才略略好一些,所以愛情已經是城市裏最昂貴的奢侈品,是她們的死穴,是沒有進化徹底的闌尾,是明知不可飲卻仍拚卻的一醉。
於是,我看著這樣一群女人,化著精致妝容,穿著高檔職業裝,踩著六寸高跟鞋在繁華的都市裏穿堂而過,兜售著昂貴的青春,換來別人眼裏光鮮亮麗的生活。然後在某一個時刻,閉上眼,突然就想起十七、八歲時自己的樣子,白衣飄飄的年代,可以為愛著的人或物不惜代價,在寒夜裏看雪飄過,像故事中的小石一樣,遇見了便是默默守候,不用問自己一生何求。可是,你的眼裏有太多的尋求,那個孩子被你放在一個小小的角落裏,你的腳步始終追尋著靈魂。可惜靈魂太脆弱,就這樣灰飛湮滅,當一切無所依,灰姑娘終究消失於戀戀紅塵。沒有哭過長夜,沒有徹底通過,怎能將記憶如此淺薄?
假如你以前的閱讀方式是掃射性的粗略,看這本書時也許你會忍不住跟隨綠妖的腳步變成了稍帶點強迫性質的逐句摳字。她的好朋友柏邦妮說,綠妖的筆法,就像一個人,用緩慢的,笨拙的方式愛著一個人,剛開始並不覺得多麼感人和吸引,但是你靜靜的讀下來,那些你知道了出身,知道了北京,知道了最微小心事的人們,他們的命運,他們的戰爭,你都會感同身受,你都會刻骨銘心。她用最笨的方法寫小說,據我所知,這也是最聰明的方法。
而問題就出在這裏,你靜靜地翻看這些穿著高雅,妝容得體的女人,也許不喜歡她們,可是同時也沒有力量和資格去指責和同情她們,你隻能靜靜地看著她們,靜靜地。然後,像拿著手電筒一樣在黑暗裏審視自己的過去以及將來,每場青春都有它發瘋的方式,死亡的孤寂和絕望的熱情共存。於是,黑暗裏那些微弱的光突然就照亮你的眼睛,灼熱的疼。
“這是一個網絡的時代、國際化的時代、信息多元化的時代、愛無能的時代、性無能的時代、恨無能的時代。”站在浮華的路口,一路中風雨中走來,猛然抬頭才發現已經走在在紅塵滾滾中身心疲憊,最渴望的溫暖卻始終不可得。繼續,停留,還是回頭?
千山暮雪,不記來時路。
於是,你隻好陪著她們堅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