眭平淚如泉湧。為了避開其他人好奇的目光,他頻頻把頭轉向車窗外,假裝看窗外的景色。可是,他在窗戶上看到的是自己涕淚橫流的臉,他也仿佛看到了三毛微笑又含淚的臉,在字字句句訴說:“小熊,我曾經巴不得,巴不得,你,不要鬆掉我的衣袖……”

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這封信夾在了《滾滾紅塵》第66場戲,即男女主角生離死別的那一頁。

等終於找到了那把愛的鑰匙,

卻再也打不開她的房間

回想與三毛短暫卻又綿長的那一年友誼,眭平說三毛教給他很多,比如文學、音樂、旅行、繪畫…… 三毛去世前一個星期,兩個人聊天的次數和時間明顯增多,最多一次在電話裏聊了8個小時。直到她離世,眭平才感覺到,那時三毛其實是在跟他交代後事。她對他說:哪本書一定要看、哪首詩一定要抄下來、某個主題一定要研究下去。當時她剛在醫院接受子宮手術,身體很是虛弱。眭平對她說,不要急,等出了院再慢慢來。但三毛總是一副等不及的樣子。有一次她還“考”眭平,問寫電影劇本最應該注意什麼?眭平洋洋灑灑講了很多。三毛打斷他:“不對,電影那麼短,一定要抓住重點。”

他們曾計劃一起去旅行,但一次也沒能成行。三毛去世後,眭平重走了三毛筆下的撒哈拉沙漠、加納利群島、中南美洲,甚至將三毛曾夢想但未能前往的地方都走了一遍。三毛曾告訴他,在她的375個房間裏,荷西與她分享了其中的200個屬於世界和國際的房間,但她一直都遺憾荷西不懂中文,無法走進她另外100多個屬於中國的房間。而長城,就是串聯這100多個房間最重要的龍脈。三毛去世後,眭平多次專程去北京,每次都要登臨長城。三毛對沙俄文學和藝術音樂也有很大的興趣,造詣也相當深厚,隻可惜她一生都沒去過俄羅斯,為了三毛,眭平又去了俄羅斯。

台灣作家司馬中原曾在一篇文章中寫道:“三毛曾與我提及:在台灣,有位深知我心的老弟,但他太癡太傻,我根本不可能嫁給他,但我不能不說‘我真的很愛他’。”沒有人知道那個“老弟”是誰,但眭平知道,那個她愛、又不可能下嫁的“傻蛋”,就是他自己。

眭平認識三毛時剛過而立之年,他比三毛小了17歲。當時太年輕,並不懂得什麼叫珍惜,而等到後來,眭平越來越接近三毛過世時的年紀時,才深信人的一生中,確實是不容易再遇到能夠狂喜溝通、又可以互相啟迪成長的紅顏知己了。

如今,三毛已經離世20年,眭平在走完了三毛曾走過和曾夢想到達的地方後,也在人們對她的懷念和認識已經深厚沉澱時,選擇回複三毛寫給他的最後一封信。當有人問眭平,如何看待自己與三毛的關係時,他說:“三毛過世前,我把她看成我的媽媽。我們之前的愛不是俗氣的‘愛’,是惺惺相惜的文人的愛。她給了我放棄功名遠走他鄉的勇氣,她給我小熊,像媽媽給我的愛。”在《最後一封信》裏,眭平卻這樣寫:“追逐理想的年少時光總以為生命漫長,那顆躍躍欲試的心並不太懂得珍惜多如過江之鯽的朋友。直到人到中年才知道,想再遇到像三毛這樣層次等級的朋友實屬不易。未來如果再讓我碰到,或許不會再讓自己像當年那樣在意別人的眼光與評論。但是,到底自己是不是真的就能跳開兩人年紀差距的顧慮,不會拘束於雙方都是公眾人物的壓力—現在,我心中就算有再多把鑰匙,也永遠打不開這個房間了。”

眭平說,《三毛的最後一封信》一書是他寫給三毛的“最後一封信”,在交付了20年來像成績單一般的禮物之後,他才漸漸領悟到:人生許多的遺憾,比如說沒有接到三毛最後的電話,遲遲才讀到三毛那封藏在劇本裏的信,反而讓他更懂得把握珍惜現在的每個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