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狼與羊(2 / 2)

身側一名少年將信將疑探頭過來,看清楚後嘴半張著神情詫異,扭頭過去對其他少年點頭,卻問:“揚祖為何能耳過三遍?手過十遍我等能理解,這耳過三遍有些不理解。”

對此魏越稍稍沉默,道:“其實也不難,我以勤勉善學而聞名,稱著於蔡師門下。因我年幼總有人不服,蔡師講解後我等難以理解的,或本就有歧義的,都會讓人拿來尋我討教、或賜教,企圖刁難於我。這樣一來二去,為了不墜自家名望,我也隻能更為勤勉的學習。正所謂一步先步步先,大概就是此理。”

魏越說著一笑,環視一圈道:“我年幼時曾聽家中牧羊老人講過一個故事,深有感觸。他說原野之中,跑的比狼快的羊能活命,能生下羊羔;也隻有跑的比羊快的狼能活命,能生下狼崽子。當時我就問,到底是狼比羊快,還是羊比狼快?”

這是個簡單而複雜的問題,魏越故意沉默讓諸人思考,片刻後他飲一口茶湯後才開口:“老人笑我問的幼稚,他說跑的比尋常狼快的羊能活命,也隻有跑的比尋常羊快的狼能活命。我卻不以為然,萬一這跑的最快的羊,與跑的最快的狼相遇,誰生誰死?”

“最快的羊被狼逮住,就要死;最快的狼追不上這最快的羊,還能抓其他羊。這就是生而為狼,生而為羊的區別,魏某若沒記錯,大約五歲時就手握短戟,在嚴父督促下宰殺羊羔。”魏越語氣低沉,抿抿嘴角一笑:“相對於尋常百姓而言,在座同輩與某一樣出生,卻比不上那些生而為狼的人。每日念及如此,心中惴惴又豈敢貪睡貪玩?”

長久的沉默,沒人願意就接話,魏越自顧自飲茶。

韓說滿意這種效果,卻嘲諷:“或許揚祖講完後,不會有一人聽到心裏去。不過爾等不成材,也聽過揚祖這番話語,今後教授自家子侄時也有個參照。如今老夫位列兩千石身為天子近臣,平心而論爾等以為這官位來的遲了,是老夫該有之物。滿堂之中,爾等皆是遇喜則喜,並無驚喜之情。心無驚喜,更無惶恐,自然提不上敬畏天子。”

魏越這時候舒展眉毛放鬆心緒,思考著韓說行為的深意所在。

韓說眉目卻漸漸陰翳,語腔肅然:“不以老夫升官而驚喜,是要老夫誇讚爾等生性淡薄不以名利為重呢,還是要責備爾等利欲熏心、欲壑難填?今夜無外人,一些話老夫不得不說,就如阿胤,那袁長水也是你能攀交的?”

韓胤雙目微微眥圓,張張口下意識有心開口辯解,可當著韓說陰鬱眼神又縮了回去,垂下頭良久才憋出一句話:“朝野皆稱袁公路有國士之風,彼能折節下交於貧寒之士,怎麼到伯父口中就成了侄兒攀附袁公路?”

“好一個國士之風袁公路!”韓說氣極而笑撫須,氣的緩緩點頭:“好,好!別人說什麼,阿胤你就信什麼……你說你於國於家能有何用!國士之風?這位袁國士驅車疾馳,死於車轍下的百姓還是不是我大漢子民?還是不是人命?袁家有錢有勢能讓苦主閉口不談死傷之事,莫非我韓家也有這份權勢?他袁公路折節下交各地豪傑,是如何交結的?一同遊獵於郊野,卻往往不知節製,縱情恣意縱馬踐踏田間禾稻!”

越說越怒,韓說抬手拍在自己大腿上,瞪目罵道:“這種心中無仁不恤民力者,卻備受時議推崇,實在荒唐!是這世道錯了,還是人心向惡崇尚殘暴行徑?”

韓胤抬頭目露驚慌,急忙勸道:“伯父慎言!”

反倒讓韓說不屑冷笑:“天子當麵,老夫也能秉公而論。他汝南袁氏何等威風,竟能使老夫噤口?”

說著扭頭看魏越,頗有感慨道:“記得老夫年少遊學時,朝中梁氏跋扈,地方州郡遍布阿諛奉承之醜類,然時議公允,天下人皆言梁氏群醜當誅!如今倒好,今日之袁氏權勢遠不如昔日之梁氏,卻威名遠勝於梁氏……名不符實,已成禍根之源!”

天下人都說袁氏很好很好,卻沒有得到這個‘很好很好’名聲相匹配的地位,這讓袁氏子弟如何作想?

不同於噤聲少年,魏越卻是麵露微笑頷首應和:“韓公高見。”

未曾想韓說反倒擺手,氣呼呼道:“不是老夫高見,而是另有高明。朝野顯達之士,誰敢誹議袁氏過失?沒有幾人敢出聲,多是如老夫這樣私下告誡家中子侄遠離袁氏。為何?因袁氏二子爭相養名,袁紹交結四方名士也就罷了,還私蓄壯士網羅爪牙,他想幹什麼!其弟袁術自恃勇力,親隨之人無不是負勇抗法之徒!”

說著又是一哼,斜眼掃一圈堂中少年:“袁術狷狂過於其兄,此人他日將自取死路;倒是袁紹心機深沉,不過也因此缺乏果決,此絕非托付家業之人。言盡於此,爾等反思反思,量力而行。”